生活里,总有些难以忘怀的事,想起来的时候或让你笑或惹你哭,或是介于这两者之间。
谷秀莉重生后念小学的最后一个学期,发生了这么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
这是四月末的事情了。
大半个学期过去,好多同学的作文本都只剩最后一篇两篇没写的了,而本村竟然没有卖作文本的。无奈,六七个女同学相约去离着八里地的邻公社买作文本去。之所以不到本公社买,是因为去那里比去邻公社远了两里地,一来一回就是四里,所以大家都选择去邻公社。
谷三姐让谷秀莉捎着多买上一个就是,她就不去了。于是几个约好的女同学们步行着上路了。
去年六一去本公社,回时步行。觉得身处两边高大茂密的杨树林夹着的那条路上感觉有些阴森;现在看看去邻公社的路,路两列各有一行树,虽然两边庄稼也高了,但视眼开阔,感觉舒服不少。
天气很好,骄阳挂在当空,照着路两边绿茵茵的庄稼。玉米苗因肥力跟得上,叶子绿得浓重;向日葵宽大的叶片像一把把蒲扇似的,每一苗都头朝着东方。因为地性的原因,就数这两种庄稼种的多,偶有一块黍谷地也是长势喜人。
路两旁的钻天杨栽的年头不太长树杆也不粗壮,削过树枝的地方已长成了一只只眼睛。杨树笔挺的枝桠指向蓝天,背面呈银色的宽大的叶片在清风中招手,仿佛告诉大家:风景上边独好莫要辜负哟。
抬头仰望,太阳晃得眯眼。把手搭在眉头遮挡阳光,看那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我们在欢笑。
啊,蓝天很蓝!啊,白云很白!嘿嘿。谷秀莉咧嘴笑,被正说笑的一个小伙伴看见了,直问她笑啥哩。
想起前世看的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那部剧她其实没看过几集,但却记得看过在飞机上的那一集,有个战士看见机舱外的白云,用谷秀莉的家乡话说了句“那云彩跟我们老家的粉坨子一样,看上去就是好吃”啥的。
因为在电视剧里很少听到乡音,所以后来还上网搜索了一下才记住这句台词,因此记得是那么清楚。
谷秀莉就用这句台词回答同学的问题,只是去掉了“我们老家的”几个字:“你看那云彩跟凉粉坨子似的,要是能摘下来切得细细儿的辣椒油倒得多多儿的调了(凉拌了)肯定可好吃了。”
大家哈哈大笑,都说她是个馋家伙。但小女孩们都展开了想象的翅膀,这个说白云像棉花,能壮衣裳(做棉衣裳)就好了;那个说像和起的一疙瘩白面,能揪撅片(揪面片儿)就好了。她们没见过棉花糖,所以没有人说白云像棉花糖。
快乐的时候总是不注意时光的流逝,等大家被身后的自行车铃铛声“得啷得啷”的惊回神儿的时候才发现,再有两里路就进了目的地的村子了。
身后撵上来的人一男一女,是本村的大龄未婚青年王景,年纪在二十七八左右吧,女的也年纪不大,大概二十来岁,谷秀莉也恰好认识,是本村的一个姑娘,小名叫三美,人称三美美。
王景的爹和谷秀莉老奶奶(曾祖母)有老亲,论辈分她得叫王景表叔。而且因为谷爹初初搬来王庄就住在王表叔隔壁,到谷秀莉五六岁上才搬走了,所以两家人很熟悉的。
几个认识王表叔的孩子一一打过招呼,告诉王景她们是要到前头村里的供销社买作文本的。王表叔很热心的说:“甭去啦,我给你们进城买去!你们返回去哇,能少走四五里路哩。等后晌我们回去给你们把本子送家里去。”
小女孩们一听,觉得也行啊,反正今天才礼拜日,礼拜五上作文课,一点也不着急的。于是几个女孩子把兜里装的本子钱给了王表叔,王表叔又说了另两个不大熟的女孩子爹的名字看自己记错没有,完了带着三美美走了。
这头谷秀莉她们掉头回村儿,虽然都没怎么出过村,但邻公社的供销社据说也就比她们村的大点,没什么好看的。所以几人心情很好的一会儿放声歌唱,一会儿拉呱拉呱村里的新鲜事儿,班里同学的是是非非,也没觉得累就回了村里。
下午太阳落山也没见王表叔来,谷三姐着急的很,生怕王表叔忘了买本子的事儿。要知道明天就礼拜一了,要是王表叔没给买的话,她们可是再没工夫出去买去。
好在等到纫灯(天刚黑的家里看不见需要点灯)的时候,王表叔来了。
王表叔一进来就解释了来迟的原因:“今儿冲坏(霉透)啦,回时候起身迟了,拐过XX村北头那条路没几步(今天王表叔碰见谷秀莉她们不远的地方),带着三美美给轱辘(滚)到沟里啦。咳,那沟底下泥糊糊的,我推个洋车子泥茬鼓捣的差点没上来。等回来三美美取东西时候才看见她买的黑糖(红糖)着水啦,糖化了把几个作文本儿都洇湿啦。我回去换了衣裳先挑洇得不厉害的给那几个小女女们送过去啦,到你这儿也不是个别人,洇得厉害就厉害点去哇也没辙辙(没办法)啦。”说着王表叔从裤兜里掏出四个作文本。
谷妈瞄了一眼本子赶紧问:“人咋的个?没事哇?”
“人没事儿,沟底下是泥糊都儿,倒是没碰着,就是衣裳抹化了个坏。”
谷妈翻了翻本子,倒也不是粘嗒嗒的,她说:“没事,能写就行了,这是湿的哩,看上去颜色重点,等干了颜色就浅了。”本子的卖相自然是不好了,上头这个斜着洇了一多半,下头三个不太厉害,最多的也就巴掌大一块儿,淡铁锈红的颜色看着是那么的碍眼。
王表叔自责的说:“今儿也是该着,我前晌不多嘴的话,小女女子们再走几步步儿路也买上啦,这叫我一打揽孩子们用两个烂本子。”
谷妈说:“没事,娃们反面本子还用,这不比那强?”
唉,不强也没法子呀,两个本子的钱人家给了你四个糖本儿,王表叔到最后也没要谷妈给的另外两个本子的钱,说是他留下也没用,叫孩子们看能写就用了吧。
等王表叔走了,谷妈让谷秀莉姐俩把四个糖本儿一篇篇的揭开了,免得干了就粘在一起撕揪不开。于是姐俩一篇篇的翻完了,老妈说等晚上洗完锅放锅台上炕上一晚就能干了。
等谷家这姐俩去上夜学的时候,和一起捎本子的几个同学见了面,大家相互询问对方本子的损毁程度,都后悔没多走那四里路:好好儿的白生生的本子纸,这会儿弄得跟好女儿脸上长黑清(蒙古斑)似的,唉。
第二天早上起来,看看糖本儿已经干了。只是糖水浸处与好的那部分的交界处那一圈的颜色是深褐色,别的地方则是浅褐色。而且湿过的纸略略有些凸凹,蓬蓬松松的已经不平展了,看上去炸炸的,好的地方也因此微微张开,好像厚了很多似的。
这让谷秀莉想到了前世曾经很时兴的钢丝头。哦,糖本儿没烫出的效果那么高端,但头发洗过没干就编成细碎发辫干了再拆开的话,表叔牌糖本儿就是那种效果。
糖本儿拿到学校谷秀莉和同学的作文本一比,其余人等立马高兴起来:“啊呀——谷秀莉你的成了这啦,数你的洇得厉害啦!”
咳,经过这么一比较其余几个同学立马就觉得自己幸运的很那,这可真是爱比才会幸福。
谷秀莉用的是洇得最严重糖分最多的那个本子,三姐的其次。剩下的两个不严重的、甜蜜的本子留给谷小弟等将来开了作文课就能享用了。(这要是个糖饼儿……肯定先让小弟享用的。)
说起来这小孩子们准有那能耐把好好的书、本子团成卷心菜的,谷秀莉上辈子也是。但自打重生以来她的本子、书看着都是很平展整洁的,也只有这个作文本,打破了她重生以来的整洁记录。好在乡下地方,老师要求也不怎么严格,所以这样的本子才没浪费,这要是靠后几年,估计小孩子自己也不想用这样的本子了。
经过此事谷秀莉不由感叹,不论干什么千万不能图省事走捷径啊,这也就是几个本子的事,要是别的严重的事件,就有可能对后悔药得相思病了,要么就妄想拥有个月光宝盒希望碰上个重生几岁什么的回到那一刻改变一切,时间久了这神经……堪忧。
眼看着就要小学毕业了,想到上辈子心心念念给《小学生作文》投稿却一直没能实现的愿望,谷秀莉挑选了日记里的两篇小作文工工整整的抄在特意买的语文信纸上,很是心疼的用掉了一角钱:二分钱一个信封,八分一张邮票。
不敢送到本村邮递员处免得将来没变成铅字被人笑话,直接请二姐带到学校投到一中门口的邮箱去。就这还被二姐打趣说“咱家要出个文豪”,亏得她不是真小孩,回说“是嚎叫的嚎”。
至于能不能发表,她真的是无所谓:四十多岁的大妈和小孩子去争,赢了也不是多光荣的事。当然,输了更羞愧,可那也说明了自己真的没那能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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