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这天上午,谷姑夫赶了牛车来接谷奶奶过去吃饭。
虽然谷秀莉姑姑也在王庄,不过只有在正月初九这天会请谷奶奶去吃饭,因着这天谷姑姑家请客人。但不知怎么的老人家在女儿家呆不住,到正月十一下午必定要回来的,一年年的成了定例。
其实谷奶奶三个女儿,哪个女儿家也没呆久过:大女儿本村的,几乎天天见;二女儿守了寡,孩子们都结婚了,女儿自己住她大儿子院里的南房,吃的之类的孩子们给,所以老人家觉得你都得孩子养活我也不去啦;三女儿那些年当队长日子倒是比儿子强,但二儿子也在那个村,住儿子家是正老理,养儿防老嘛。
最初谷家刚搬来王庄时,谷姑姑家请人也请谷爹的。但第一次谷爹去了一看除了干部没别人,连谷姑夫的弟弟们也没请。于是第二年正月再请谷爹的时候谷爹也很有眼色的不去了。
正月十三是谷哥的生日,这天也是谷家固定的请客日。
邀请的客人有吴医生弟兄两、刘姑父和谷姑父、南侠爹、王青爹。都是平时关系好且常借人家板车落下过亏欠的,哦,谷姑父除外。
当然谷大姐一家是少不了的,只是谷姐夫哪舍得误工,这几天挣的钱他托城里三姨给买了自行车车胎了。手里没钱心里慌,何况他还一屁股饥荒,所以这天依旧进城卖货去了。
请客这天谷妈把最大的那只公鸡炖上了,当初杀鸡的时候就考虑到今天请人,谷妈把两只母鸡的鸡胗、蛋肠什么的都填到这只鸡的肚子里等今天一起炖。同时还用那两条鸡蛋肠做了鸡蛋灌肠,这样东西就能充足点。谷秀莉不由得暗暗感叹自家老妈的精打细算考虑周全。
中午的主食是炸油糕,同时上了一大盘馓子;热菜是粉条冻豆腐里头搁点海菜丝,自家院里的金针菜泡发了和粉条一起炒了,还炒了盘鸡蛋;凉菜除凉拌土豆丝、凉拌绿豆芽和黑豆芽外,还泡发了菜瓜条凉拌上;酒是从供销社打了三斤散装酒。
在这个年代,这顿饭也算丰盛。几个客人都喝高了,其他人还好,唯独谷姑父话多,大着舌头点着自家大兄哥(内兄)的方向一声声问:“谷山、谷山你姓啥?”惹得大伙儿忍俊不禁。
只有谷妈,在客人走后说谷姑父酒醉心里明,是借酒装疯。不过大伙儿觉得应该不是吧?所以没人相信,谷妈言之凿凿,说依据你姑夫以往做出的那些个事儿,再做啥坏事都不奇怪。
谷秀莉心想好在自家奶奶听不到,不然婆媳之间还不得闹矛盾。
午饭后客人小坐一会儿就都走了,而谷家人坐在炕上闲谈。
谷妈念叨着谷哥的干粮:一尺布的小袋子装了一小袋炒棋子;二面干馍也装了一小袋;馓子油滋滋的等走的那天再另外装上。
听着谷妈的念叨,谷秀莉大大的叹了口气,惹得谷哥问到:“一个小孩子家叹个啥气?”
谷秀莉说:“我就是思谋的咱爹要是能到一中教书就好了!”
谷哥:“有多好?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个啥好?”
“哎,你想想,咱爹要能在一中教书,在学校寻一间宿舍盘个灶台就能做饭。我二姐今年就考高中啦,我跟我三姐也快考初中啦,要是都能考上一中不就能自家做饭?咱妈要能去就不说啦,就是咱妈不能去我们也会做饭,那不就不用跟你似的受饿啦!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呀!要是我们吃不好长不高跟咱村儿扒山虎似的,将来能寻个啥好人家?还有咱兄弟跟扒山虎似的长不高能娶个媳妇儿?”
谷秀莉可是知道,前世的自己和三姐个子都不高,也就一米五七、五八左右。偏偏她家老妈、二姐、大姐都是一米六八、六九的个子,用她们乡下话就是大板片身量。不过她家小弟倒是不算低了,一米七六的个头。
而扒山虎是她村一个四十来岁的光棍汉的外号,这人个子矮小,大概一米五左右。因着家境不好加上个子太矮就打光棍了。
听了谷秀莉的话,谷爹谷妈谷大姐面面相觑,想笑却又板着脸,不由得嘴角抽搐起来。
谷哥说:“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说啥娶媳妇寻人家!也不嫌羞!有一桩儿你放心,咱妈大个儿,咱爹也不低,你们肯定也能长高。”
谷秀莉反驳“这笑话啥呀?!我这一轮寅年操着下一轮卯年的心,这叫高瞻远瞩你懂不懂!懂不懂?
你说我们能长高,我说这可不一定!人和庄稼一个理(道理),你看咱们种庄稼,就说种葫芦跟菜瓜,头茬二茬的葫芦、菜瓜长得又大又顺溜好看,中间的也不赖,到最后那几茬结的葫芦菜瓜个头小就不说啦,不是大头小尾(yi)就是小头大尾,要么跟个8字似的,尽长残次品!我跟我三姐、小平儿跟那末茬葫芦菜瓜似的,先天不足,后天再吃不饱营养上不去,你觉得我们这些olian蛋子(俗话把最后结的果实叫olian蛋子)能长高?”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谷奶奶也好奇起来,于是谷哥扒到奶奶耳边告诉老人家大家在笑什么。老人家微笑着举例说:“咱们养活鸡子,有的草鸡到后头就下起米蛋啦,米蛋跟雀儿(麻雀)蛋大似的,煮熟了你看去哇,里头没有蛋黄就点蛋清。养马比君子,人跟牲口一个理(道理)。”
谷大姐也笑着说道:“我在生产队受(干活)那会,人们有时候拉呱就说,这垫窝子(排行最小的孩子)就是身量不显小也是冬天不耐冷夏天不耐热的。咱四妹子说的也对的哩。就是小孩子说大人话笑人得不行。”
谷妈平了平气息说:“说葫芦菜瓜那是真的,最后结的就是长得又小又不好看,吃起来味道也不一样。人,人没这说法哇?”
谷秀莉急了,“咱家以前养过猪没?猪吃不饱能长大?人跟动物、植物一样的道理,吃不饱瘦马猴脸儿(指身体瘦弱)的能长高?长不高是个大问题!您们咋就不重视这个问题?!”
“重视重视!首先不是咱想去一中就能去的,就是能去,村里地呀啥的你妈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妈身体又赖,这也是个大问题。”谷爹笑着摸着头顶的发茬赶紧发言。
谷秀莉赶紧说道:“我觉得地倒是好办,大姐,我看到时候买个驴跟你合伙种,你家才十来亩地我姐夫一个人不够种吧?再说如果能进城做啥也比种地强,寻间街面房开裁缝铺,开个粮店都能;在学校院里头卖包子土豆丝去;到电影院前头卖炒货也能挣够买粮的钱。粒粒皆辛苦,自古到今数种地的受罪啦。
爹,如果有机会能调到一中,您说啥也不能一口回绝了。您想想,公社学校跟县里学校哪能一样,待遇也不一样。您说万一有转非农户的机会,是县里学校的机会大还是公社学校、村里学校机会大?再说您要是在那儿教书,我姐夫冬天卖东西晌午就能在那儿吃饭啦,不用天天晌午啃干馍馍啦。两利相权取其重,我觉得到一中利还是大于弊,我们四个都有可能到一中念书,您想想。”
前世自家老爹多次获得省、地区、县劳动模范、优秀教师称号,曾三次拒绝调到一中。后来有农转非的机会,却因托付他的学生帮忙送材料,结果人家也没能及时的送到教育局,因此一家错失了这唯一的机会。这辈子说啥呀不能误过这个机会,希望老爹看得长远点吧。
谷爹沉默了,慢慢说:“再说哇,如果有机会咱们再商量。”
谷大姐也不做声了。
谷秀莉又叹气:“有机会的话您不能一个儿决定,到时候听听我大姐我哥哥和我们的意见,跟城里头我三姨、姨夫商量商量。计划赶不上变化,没准到时候咱家的情况适合进城了。”
“昂,听你的,人到了我跟你妈这岁数就为孩子们活哩,哪个对你们好咱朝哪来。”谷爹做了最后的表态。
看着气氛沉闷下来,谷大姐逗着胖墩儿喊舅舅,这小子吐字不真,喊成“豆豆”。谷哥来了兴趣,让大外甥说“气球”两个字,小家伙说成“四羞”,再让说“四叔”(当地方言叔字读作sou),大外甥说出的还是“四羞”,大家来了兴致,这个叫大外甥说这那个叫大外甥说那,家里气氛好不热闹。
谷秀莉也暂且放下劝说的念头。慢慢来吧,多说几回,潜移默化的给老爹老妈洗脑!对于这么疼爱孩子的父母,应该会说通的,她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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