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几天,谷爹借了牛车把谷奶奶接来了。
今年谷奶奶迟来了近一个半月,因为谷秀莉三婶儿的妈胳膊摔断了,谷三婶去侍候她妈不在家,谷奶奶给谷三叔一家人做饭,就没能像往年那样在寒衣节前一天来二儿子家。
想到自家奶奶,谷秀莉觉得有些惭愧:重生后,开始那段时间,她完全忘记了自家奶奶还活着啊,因为在她重生前奶奶已经去世三十多年了。于是直到中秋节前谷爹去奶奶那儿,谷秀莉才想到奶奶现在还在世啊。
谷秀莉掐指一算(感觉多神呐),奶奶今年八十一岁了,记得前世奶奶是八十四岁去世的,还有三年寿数。
唉,奶奶真是没享过福啊,日子好不容易渐渐好起来了,老人家却去世了。唉,希望这一世老人能活的久一点,也过几天舒心日子。
说来家里的孩子们只有大姐和哥哥是在老家长大的,那时谷爹一直在老家教书。后来二姐出生后才开始到外村教书,并把家也搬到任教地了,所以后头几个小的和奶奶的感情不深。加上奶奶耳朵聋得厉害,必得在耳边大声喊才能听见点,祖孙之间几乎没什么交流,何况自家奶奶本来就不喜欢说话。
年纪大的人尤其喜欢清静,可是现在小弟正是能闹腾的时候。就是在炕上也不是乖乖的坐在那儿,而是可着炕的乱跑。
奶奶看见了就说:“啊呀呀——,坐下哇,眼晕死了!”有时候小弟跑着跑着就不小心就把老人家的小裹脚给踩了,奶奶就咬着牙说“啊呀呀,蹬(踩)着你奶家小脚尖儿了。”
说得多了,孩子也知道奶奶不喜欢自己。可是小孩子的赤子之心,依旧奶奶、奶奶的叫得亲热。
其实谷奶奶孙子孙女十三个,老人家最疼的只有两个:从前是谷哥,现在是谷三叔的大女儿秋梅。
谷奶奶年纪大了,有时候儿子女儿孝敬点好吃的,自己也不舍的吃。等晚上和老人家做伴的秋梅到了老人住的下房后,秋梅就会指指自己的嘴,谷奶奶就会把藏起来的吃食儿取出来。而这些吃的秋梅的两个弟弟也是吃不上的。
这些都是谷妈从谷三姑那儿听来的,谷三姑的小女儿比谷秀莉小一岁,因着谷奶奶只喜欢秋梅有些吃醋,就和谷妈埋怨谷奶奶偏心。
其实老人家有啥呀,守寡多年要钱没有,现在这么大岁数了,儿子女儿日子也是紧巴巴的,也就给老人买点饼干糖块啥的。别人也没人说什么,就是谷三姑绞情点。
谷奶奶来了后,谷妈蒸了几回白面馒头,一回蒸上两碗面,拳头大的馒头给胖外甥送三个,一蒸出来给谷小弟吃一个,其余的搁到下房冻上,每天早上给谷奶奶馏一个。
说到这里就得夸夸谷小弟,虚岁六岁的孩子,他妈说白馒头留着等给奶奶吃,奶奶年纪大了,你们还小,吃的日子在后。不管听不听得懂,反正人孩子从没闹着要吃白馒头,乖得让人打心底里疼。
因谷奶奶来了,谷爹趁着礼拜天做了一锅豆腐。那天晚上烩了一大锅豆腐,熟了切点葱花和干香菜,那个味道啊真是香的很,尤其是干香菜的味道,都刻到谷家姐妹记忆深处了。
前世谷秀莉姐妹到了秋天都要晒一点香菜干,就等冬天烩豆腐用,即使有鲜香菜也不用,就为重温儿时母亲做的烩豆腐的味道。
此后天天中午就有豆腐吃了。只是这时候的豆腐块儿小的很,谷妈每天中午菜里也就和一块豆腐,分到各人的碗里也没几块,何况谷奶奶没牙,得给谷奶奶多瓦(盛)点豆腐。
即使这样,吃饭的时候孩子们都会把自己碗里最大的一两块豆腐夹给奶奶。这也是有样学样:家里杀鸡吃炖鸡肉的时候,谷爹会把自己碗里肉多的鸡肉块儿夹给谷奶奶,不过那时大的孩子会把好肉夹给奶奶,几个小的就嘴馋舍不得给奶奶。平时的豆腐嘛,小孩子也大方了一点点。
每天谷秀莉会把自己碗里的豆腐全夹给奶奶,即使谷妈让她也留点她也不听。而且谷妈发现,这孩子每天早上放学了回来先给她奶奶备洗脸水,接着给奶奶梳头。平时只要她在家,她奶奶下地的时候谷秀莉就先下地,把奶奶的小鞋子拿起来帮奶奶穿鞋。
谷妈当着谷秀莉的面对谷爹说:“你四女儿可是孝敬她奶奶哩。”
谷秀莉听了心里羞愧无比:她做这一切正是掩盖自己对奶奶的不孝哇。
先是谷奶奶为数不多的几回剩菜,给谷秀莉的时候她拒绝了,谎称自己吃饱了没肚子了,没要。
再是谷奶奶年纪大了,身上一直有虱子。痒得厉害的时候,就会让孩子们给挠背,老年人的皮肤,一直挠呀挠呀好大一阵才叫停,前世谷秀莉也没少给奶奶挠背。可现在,除非奶奶点名,否则她绝不主动过去。而且挠完背后,谷秀莉迫不及待的想洗手,可是不能啊,不然奶奶肯定觉得自己嫌弃奶奶。好吧,其实她心底是有那么一点点嫌弃的。
不能立刻洗手,谷秀莉只能装着上厕所,出去转一圈回来再洗手。
还有就是隔个几天,谷妈就让孩子们挑着中午家里阳婆儿晒得暖和,让谷奶奶脱下腰子(棉马甲)叫孩子们在奶奶的腰子上寻虱子,这个谷秀莉前世也没少干,找到虱子了两个大拇指指甲对着把虱子挤死,到最后两个大拇指指甲红红的都是虱子血;可现在,谷秀莉勉强的给寻虱子了,挤虱子的时候垫了两层纸。完了到院里直抖落衣袖和裤子,更得好好洗洗手。
可是那是自家奶奶哇,前世那些新闻里好心人怎样的照顾孤寡老人几十年毫不嫌弃,自己对自己的亲奶奶这样,这很不好的呀,再延伸点想,父母老了自己会不会也这样嫌弃?谷秀莉心底恐慌。
恐慌之后细细想了想,记得前世自己完全没有嫌弃过父母的:她妈死得早点,但病重时自己也曾端屎倒尿、洗内衣裤。至于她家爹,实在是一个太为孩子考虑的人,八十多岁了,一般是趁孩子们不在才换内衣,换下来自个儿就洗了,说等我躺炕上不能动的时候谁洗就谁洗,我能动的时候谁也不用。加上大姐照顾得勤谨周到,就是洗衣服也是大姐二姐洗了。还有就是从不剩饭。一起吃饭时只盛一点点,就怕剩下。老人家自己说剩下饭了,孩子们倒了吧怕长辈觉得被嫌弃了难过,不倒吃了吧又实在嫌不卫生,所以不剩最好,免得孩子为难。
一番回忆之后,谷秀莉心情平复了些,她虽然是真没好好孝顺父母,但从前自己也没嫌过父母,今后也不会的。自我安慰说奶奶毕竟和自己隔了一层,奶奶是父母的责任。自己只要在其他方面对奶奶好点就行了吧。
说来还是该把虱子的问题解决了。
于是谷秀莉背着奶奶跟谷妈说,应该给奶奶做件衬衫,套在腰子里头,一个礼拜洗上一次,肯定再不会生虱子。
这计划外的开支使得谷妈犹豫了片刻:这年头也没人这么讲究,腰子里还套衬衫,不是白白费一件衣裳?不过又一想,她奶奶成天虱子咬的,那几年也想过办法,比如晚上把腰子搭在院子里想着会把虱子冻死,可实际上这东西太耐冻了,数九天冻一晚上也就是看着发白不会爬,等着了热缓过来还活着哩。又想着肯定怕开水烫,可这是棉腰子,第二天还等着穿,着了水暂且干不了不说,棉花着了水它就不暖和了,于是只能作罢。
可要是里头能套件衬衫,有虱子了用开水浇浇,估摸着能烫死吧。
现在小女儿说做个衬衫,算算也就五尺七八布,家里有买好的白棉布,算下来也就二块钱的事儿,自己做四条裤子这钱也就出来了。何况小孩子有这个心,不依的话也显得自己不孝敬,再把孩子教坏了,于是谷妈就答应了。
利落的把家里她三姨给捎着买好的、防备她奶奶下世用的白棉布取出来,她奶奶的身量自己心里也有数。用木尺边在不上等好尺寸边用划粉子划好裁剪线,嚓嚓嚓的几下就剪好了,里头穿的衬衫,也不用缝兜儿,省事着哩。摞起来叠好用布条捆住递给谷秀莉说:“明儿上学的时候拿去叫你大姐给轧去哇。”
于是第三天的时候,谷奶奶就穿上了白棉布衬衫,就是白色的不耐潮(不耐脏)点。
开始谷奶奶还说呢:“一天就在家里坐着冷也不冷,套这做啥哩”,后来听说往后只要这布衫子洗的勤点就没虱子了,也就不再说啥了。等后头看着真的没虱子了,谷妈又给做了件蓝棉布衬裤。
老人回去见人就得说说:二媳妇给轧了个布衫子和衬裤,套了一冬,今儿洗明儿洗的再没起虱子。这是后话就不多说了。
自打谷奶奶来了以后,也没另外烧炕,只谷二姐到学校的两个外村女老师的宿舍借宿去了。可到了礼拜六的时候,碰上谷爹和谷哥一齐回来,晚上还是睡不下。好在那时两个外村女老师也回家去了,这样谷三姐和谷秀莉就跟着二姐一起到学校借宿一晚。
对小孩子来说,借宿之类的经历是很新奇的,尤其是宿舍里居然有一架脚踏风琴!虽然看着有些老旧,谷秀莉试着来个乱弹琴,居然能出声,当然,音准不准之类的问题她这个音乐盲也不懂啊,能发出声音就是好的。
谷三谷四姐妹两胡乱按了半天,最后被二姐制止了:半夜三更的,洗洗脚板睡哇。
于是姐妹三洗脸洗脚。谷秀莉以为姐三一人睡一床被子,哪知临睡的时候,二姐让她们小姐俩睡二姐的被褥,说是怕她们尿炕!
切,她家老妈常说,家里的孩子会说话就没再尿过炕,只要会说话了,晚上要撒尿就会叫醒她妈来。现在都这么大了怎么会尿炕!这是赤裸裸的鄙视!只是谷二姐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就是以防万一。
一起睡就一起睡吧,好在三姐睡觉也挺老实的,不会拳打脚踢,所以姐俩一个被窝谷秀莉也不怕会挨揍。
晚上,谷秀莉躺那儿很久也不曾睡着:作为一个重生女,学习高雅音乐是必须的吧?可是她重生后反复的想了又想,自己没那个条件啊!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也没地儿学去——到城里的话哪有那么方便,何况城里有没有教乐器的老师还不一定。
至于村里,没人懂啊。
呃,也不对,村里有一位在鼓乐班子吹唢呐的大叔算不算呀?但是想到吹唢呐都会憋得脸红脖子粗的一点也不优雅,谷秀莉的思绪就果断叫停了:宁做一个没才艺的乡下妹,也不学那个去。
唉,可惜了的,那位大叔和她们家还有点老亲,那位怎么就不是个拉二胡的呢?就是拉二胡也比吹唢呐好吧?算了,就歇了这门心思吧。翻个身,不去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了,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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