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在岳阳是有名的大户人家,主人名唤陆有胜,早年在宋廷为官,后来遭到排挤陷害,被贬岳阳,离京途中遇到马贼劫杀,幸而被公孙砚的父亲公孙振北救起,才得以保全身家性命,两家因而相识。公孙振北见到陆有胜也是豪爽之人,与自己性情相投,便结下异性兄弟,从此往来不断。后来公孙振北为仇家所杀,公孙砚的母亲拼命护着儿子远遁山林,断了与世间的一切联系,自那以后,陆有胜也弃官从商,做起了富甲一方的商贾。这些都是公孙砚听母亲在世的时候偶尔说起过,那期间又如何定下这门娃娃亲事,他知晓的并不多。
陆府,早在三日前就开始忙碌起来。他们在岳阳是大户,也是远近闻名的行善人家,按照多年的惯例,在端午节前后,都要搭台唱戏、拜神驱邪,代官府为全城百姓祈求安居乐业,此外还会在城内设蓬施粥,接济流离失所的乞丐和逃荒民众。今年的端午节,对陆府而言,又有了另一层意义,他们将迎来主子陆有胜昔日结拜大哥的公子,他们的姑爷和未来陆府的接班人。
陆有胜已经五十出头,虽然弃官从商多年,但一身硬练功夫并不曾放下,只见他天庭饱满,双侧太阳穴高高隆起,一撮花白胡须衬得他脸色更加红润。这时他独自坐在迎客厅里,身旁桌子上摊放着一封书信和一把白玉匕首,不时的发出一声声长长的叹息。
“老爷”,只见一个中年美妇从后厅款款走来,身后紧跟着两名俏丽的丫鬟。
“哦,夫人来了”,陆有胜从深深的记忆中回过神来,迎了中年妇人坐下。那妇人正是陆有胜的结发妻子吕彩蝶。
吕彩蝶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道:“老爷,又想起公孙大哥的事情了?”
陆有胜神色一暗,道:“公孙大哥于我有救命之恩,陆家世代都应该感激他这份恩情,只可惜他遭奸人所害,到如今也不曾查到一点蛛丝马迹。当年大嫂带着研儿,四处逃避,失了音信,都是我照顾不周,如今想来,真是愧对公孙大哥,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也没有脸面见他。”说完,竟是老泪纵横。陆有胜一生光明磊落,早年与公孙振北感情甚深,每每念及他惨遭奸人杀害、公孙砚母子流离失所的事情,都是愧疚不已。
不过想到公孙砚尚在人世,且就要前来认亲,陆有胜又不由得展颜欢笑,心底大为欣慰,问道:“雪儿呢。叫她过来,我有话要对她吩咐。”
吕彩蝶示意丫鬟退下,道:“雪儿把自己锁在房间,不肯出来,都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她这是为何?”陆有胜瞪大双眼,但转而又哈哈大笑起来,道:“是了,这待嫁的闺女,是免不了要害羞一阵的。但不吃不喝怎可要得,莫让砚儿瞧见她憔悴的模样,来责怪我们不好生照看他未来的媳妇儿。”说完又是一阵爽朗的欢笑。
吕彩蝶啐了一口,笑骂道:“好个为老不尊的胚子。我倒没有你那么欢喜”,悠悠一顿,又续道:“自家的闺女,难道你还不知晓?按照她的性情,是决计不会同意就这么嫁给砚儿的。”
陆有胜道:“虎父无犬子。有那样的英雄父亲,儿子也差不到哪里去。况且大嫂也是良善之辈,能嫁给公孙家,不至于亏待了她。”
吕彩蝶反驳道:“这十几年来,他们母子音讯全无,你又怎知公孙砚长成什么样子了?品性又如何?事关女儿终生大事,我不赞成就这么草草定下婚事。”
“够了”,陆有胜已然激愤起来,又道:“我陆某人不是言而无信、薄情寡义之人,这桩婚事十八年前就已经定好了,不容得她说不同意就不同意,现在不是商量成不成亲的事情,而是商量什么时候成亲的问题。”
吕彩蝶见陆有胜激动起来,便不再与他碰硬,只得柔声说道:“你这是要葬送了雪儿一生的幸福。”
陆有胜又何尝不知道如此确实过于草率,但他本来就觉得愧对公孙家,如今叫他再反悔与公孙振北作下的约定,却是万万不能办到的。这时只见一小厮匆匆走进客厅,向陆有胜禀告说是有一样貌俊秀、年龄在二十岁左右的少年男子要来拜访老爷夫人。这就是公孙砚已经到了。
“来了……来了……快迎……快迎”,陆有胜连说了两句,夺门而去。吕彩蝶无奈,也只得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公孙砚早听说陆家殷实,是岳阳一带有名的商贾,却不曾想到其院落之大、装饰之豪华,又远远胜过了苏家。他不是个贪恋权财之人,对眼前这些富丽堂皇的外在物件,倒也不甚在意,只跟着领路的小厮朝里走去。不久就见到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大踏步朝他走来,后面紧跟着一个中年美妇。正是陆有胜和他的夫人吕彩蝶。
陆有胜在公孙砚身前站定,先是细细打量了一番,嘴中喃喃自语道“像……真像……”,随即连忙问道:“可是公孙贤侄?”,言语中难掩激动之情。公孙砚点点头,叫了声叔父,拜倒在地。他早就听母亲说起过父亲与陆有胜结拜的事情,只是一直无缘相见,如今陡见亲人,也是激动不已。
吕彩蝶却不如陆有胜那般欢喜,她见公孙砚虽然生的俊美,也不似什么凶恶之徒,却装束随意寒酸,念及将来若让他继承了这偌大的家业去,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寒意。
吕彩蝶劝慰道:“既是好事,怎么就哭起来了。下人们都看着呢,先领砚儿进屋吧。”
陆有胜拭去脸上的泪水,笑道:“这是高兴的糊涂了”,随即给公孙砚介绍吕彩蝶,说是叔母,公孙砚自然又是拜了下去。
到得内堂,陆有胜忙吩咐下人去唤来女儿陆林雪和儿子陆再延,但吕彩蝶却说她要亲自前往,顺便安排晚宴的事情。陆有胜准许了,便拉着公孙砚的手,细细询问了他母亲过世的事情和这十几年来他们母子两人的生活情况,自然又是唏嘘哀伤一阵,这里暂且不表。
再说吕彩蝶来到女儿的闺房,只见儿子陆再延正逗妹妹欢心,哄骗她进食。陆再延见母亲到来,急忙问道:“娘,可是公孙砚那乡巴佬来家里了”,陆林雪虽然难以启齿相问,但也极想知道这个所谓的未来夫婿是何等模样的人。吕彩蝶骂了陆再延一声,叫他不可如此胡乱称呼,又道:“模样倒生的俊俏,只是山野村夫,难以托付终生。”陆林雪听到母亲说公孙砚外表生的英俊,不由得心底一宽,但她将山野村夫与那成群的牛羊和简陋的瓦舍一联想,又觉得委屈和烦闷起来。她自小在温室中长大,得父母宠爱有加,没经历过什么疾苦,性子也过于柔弱,是典型的深闺养女。
陆再延却不比妹妹那般温柔贤良,在岳阳城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他既然听到母亲说公孙砚难以托付,立时暴跳起来,叫嚷道:“妹妹,待我领了家丁,将那小子轰出去,好让他知道我们陆家不是谁都可以攀附的。”
吕彩蝶喝住他,道:“你爹爹为这桩婚事牵挂了十几年,岂是你说赶走就能赶走的,不要又讨得他一顿臭骂。他自觉当年没能救出你公孙伯伯,后来又没能寻得他们孤儿寡母,心中一直愧疚。”
陆再延道:“那就要牺牲妹妹的幸福,去弥补他当年的过失吗?这也太自私了。”
“放肆”,吕彩蝶骂道,“怎能这么说你爹爹”,又道:“我和你妹妹有事要说。你去看一下晚宴的事情,不可让人家觉得我们怠慢了。”
陆再延骂骂咧咧的出了妹妹的房间,他决定要好生治治这个未来的妹夫,便心生一计,自己倒也觉得好笑起来。
到得晚饭时间,吕彩蝶才携着陆林雪出了闺房,也不知她们都聊了些什么,只见陆林雪的脸色好了许多。而这一边的陆有胜和公孙砚叔侄俩却早已出了客厅,这时候来到演武场上,说是要看看公孙砚的身手如何。公孙砚便将母亲教于他的九九八十一路凌霄剑法演练了一遍。这凌霄剑法是公孙振北夫妇行走江湖时所创,腾、挪、飘、移,被公孙砚舞将起来,甚是美观,只将远在一旁的陆林雪看的几乎痴了。她心中想到:这人便是我未来的夫君吗?生的这般好看,为何妈妈要说他是山野村夫呢?哦,是了,看他穿的也确实寒酸。但转而又想,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太过在意外表,只要他能像爹爹一样创下一番宏大的事业,那我也是欢喜的紧那。这时她已被公孙砚潇洒的剑招所迷,一颗芳心就此深深系在了公孙砚身上。
走完凌霄剑法后,公孙砚又按照陆有胜的吩咐,演练了一遍空灵掌法。空灵掌是公孙振北根据少林七十二绝技的旋风掌演变而成,除了保持原有掌法的基本套路外,加进了较多其他门派掌法的精要和自己的独特创意,配合他那一身醇厚的内功,每拍出一掌,都能发出一声锐耳的破风声,对敌时,往往因为掌声就使对方心生怯意。等到公孙砚将一路空灵掌使完后,陆有胜已经脸面失色,因为公孙砚演练的凌霄剑法和空灵掌法与他当年见过的大有差异,威力少了许多不说,其中的一些招式都是错的。他当即问道:“砚儿,这一路剑法和一套掌法确实是你母亲教你的吗?”公孙砚奇怪陆有胜怎会有此一问,以为自己资质愚钝,是不是哪里使错了,忙答道:“确实妈妈所教,只是侄儿愚鲁,发挥不出爹爹当年那般威力,还望叔父多加指点。”陆有胜觉得公孙砚不像在说谎,那难道是嫂子有意隐瞒了一些招式?还是她自己记错了,以致教错了砚儿?他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没有说出来,只应道:“你内功底子薄,能将这套剑法和掌法练到此等境地,已是难能可贵了。以后多加努力,他日必成大器。”说完,心中却叹道:当年公孙大哥是何等光景,想不到他惟一的骨血却是这般不成气候。不禁黯然心伤。但他看到公孙砚骨骼体魄俱佳,是上等的练武材料,又暗暗下定决心,要为他遍寻名师,好生引导,以慰大哥大嫂在天之灵。念及此处,又不禁心底宽慰起来。
“好剑法,好掌法。”陆再延跟着母亲和妹妹走过来,嘻嘻哈哈的夸赞道,“爹,这就是您常说的公孙振北的儿子,妹妹未来的夫君,咱家未来的姑爷吗?”陆再延嬉皮笑脸的一连串问题,又直呼公孙振北而不称作伯父,这让公孙砚听起来,感觉好不舒服,他猜想这就是母亲跟他提及的陆叔父的儿子陆再延吧,便抱拳抢先回答道:“不敢,小弟正是公孙砚,给陆大哥请安了。”
陆有胜夫妇从小溺爱这个儿子,才造就了他一副浪荡、倨傲、顽劣的臭脾性,好在没干出太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也就随他去了。陆有胜不理他,只招呼陆林雪走近了,笑着对公孙砚说:“砚儿,这就是你雪儿妹妹,当年我跟你父亲约定,不管前途如何,待你弱冠年龄时,就为你们完婚。如今时机已成,虽然你父母都过逝了,但叔父叔母会尽快择定吉日,为你俩办了这喜事,也好兑现当年的约定,了了我这一桩心事。”
公孙砚叫了声“雪妹”,只见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清澈明亮,自然上扬的眉毛恰如春天里新抽的嫩柳芽儿,淡淡的笑容衬着一对浅浅的酒窝,纤纤的玉指加上轻盈的莲步,直似下了凡间的仙人,顿时看得傻了。想到眼前玉人即将成为自己的妻子,心中好不畅快。陆林雪朝他轻轻一幅,叫了声“公孙大哥”,两人目光一触,又匆匆别开去。公孙砚本就脸薄,这一望叫他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再看陆林雪,更是低下头去,羞答答的折弄着自己的衣角,那摸样,好生让人怜爱。
陆有胜看着两人都彼此欢喜,心中一阵高兴。吕彩蝶和陆再延却是忧从中来。这时老管家走了过来,禀告道:“老爷夫人,晚宴已准备妥当,可以入席了。”
这一夜,除了夫人吕彩蝶和大少爷陆再延,陆府上下全都沉浸在一片欢愉之中,尤其是陆有胜,感觉终于要了却一桩牵挂多年的心事了,更是开怀畅饮起来,吕彩蝶几次相劝都未曾见效,杯来杯往,也把公孙砚灌得个天昏地暗,只到第二天中午才彻底清醒过来。陆有胜请了先生,测了两人的八字,就将婚期定在了二十日过后的九月初五,并向岳阳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散发了喜帖。公孙砚就这样暂时在陆府居住下来,静静的等待吉日的到来。只是他不曾想到,原本一桩美满的婚姻,却让他险些丧了性命,并彻底改变了他这一生。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这样住得几日,公孙砚提出想在婚前回老家看看,给父母上坟,好让他们知晓这件喜事,得以安息。陆有胜自然是同意了,但是要求他快去快回,不能耽误了婚期。临行前,公孙砚去见了陆林雪,告知她约莫10天左右回来,让她好生照顾自己。一听要分别这么长时间,而且路途遥远,来回颠簸,陆林雪不禁眼圈红了又红,但也不好阻止他,行善孝为先,这是大事,她又怎能不知。公孙砚也是依依不舍,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早已爱上了陆林雪,只是这桩婚姻是父母在世时候极为重视的事情,母亲在临死前还牵挂着,因此他觉得必须要回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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