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擎点了点头,又道:“师父啊,你既然不肯教我本事,那为什么还要带我到这井里来呢?我就是在井里坐一辈子也下不去啊。”
戚耿吾道:“擎儿,为师带你入井不为别的,只因我要在井中修习,怕你在山上乱跑出事,放在井里也好照应啊。”
独孤擎摆摆手道:“我不会出事的,师父,你不用担心我。”
戚耿吾轻笑一声跃入井中,犹如落水大石一般穿透表层灵息徐徐下堕,转眼消失在白蒙蒙的迷雾之中。只有清朗的话语声一字字毫无滞碍地飘入独孤擎耳中:“你要是想到外面玩儿就自己上去吧,别到处乱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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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擎应了一声,又向下望了一阵儿,这才站起身来走到井壁之旁。
“千寻灵息井”的井壁浑圆如桶,光洁滑溜,似经人工雕琢修饰过。独孤擎沿着井壁转了一圈,找不到任何可供攀爬借力的孔洞或是凸石。只在北侧井壁上发现一列细密短线自井口笔直向下,一路探入迷雾之中。
独孤擎见这些细线刻度精严,尺寸明晰,每至一丈处便有文字标识,宛如一把长长的尺子贴井而立。想来这应该是独孤氏的先辈镂刻的,忖道:“原来这里刻了一把尺子,难怪师父能把秋祖师、太师父和他自己在井中的深浅知道得那么清楚呢。”
他此时尚未真正开始向道修行,自然不会明白修真炼道之士虽然讲求万事随缘,一任自然,但对自身道法的进境却是最为关注的。独孤氏历代先辈皆是聪明才智之士,也多为狷介孤傲之人,在这口‘千寻灵息井’中修行时偶有所成便会在井壁上刻下标记,既以自勉,亦以自娱。久而久之,井壁上便刻下了不少勾勾划划。后来有一位独孤氏先圣觉得每次丈量自己入井深度之时,均须寻绳觅尺,太过麻烦,索性便在井壁上刻下一道标尺,自己一劳,后人永逸。
独孤擎究属小儿心性,好动厌静,自觉在这“千寻灵息井”中待着也没什么趣味,便想爬出去找戚辛夷玩耍。但他立足之处距离井口尚有四尺,即便踮起脚尖高举双臂也只能勉强用指尖够到井口石砖。蹦了几次后,虽能攀住石砖,却因自身力气不够,井壁又滑溜难蹬,无法攀爬,只能废然落回原处。
独孤擎努力多时,终归徒劳,却在不知不觉中累出一身大汗,气喘喘地倒在表层灵息上休养体力。
清爽馥郁的造化灵息轻轻柔柔地托着他的娇小身躯,丝丝净气自他周身毛孔中缓缓浸入体内,瞬间便驱散了他身上的汗意。
独孤擎只觉心旷神怡,睁着一双点漆慧目直视苍穹。蔚蓝色的晴空被井口割成一顶圆幕,看来距人如是之近,似乎触手可及。
独孤擎忍不住抬起右手,在虚空中轻轻抓握。他自记事以来便与祖母隐居海岛深山,在认识小慧之前一直没有玩伴,早就习惯了自己跟自己玩儿。
正自神思不属,忽听井外传来一阵“腾腾腾”的异响,正是那头龙子赑屃的步履之声。
独孤擎心中一惊,急忙爬起身来看时,却见龙子赑屃已然爬到灵息井畔,斗大的龙头向下一沉,将巨吻探入灵息表层嘬唇吸食。
造化灵息无形有质,流荡如糜,被龙子赑屃长鲸吸水般收入口内,随即“咕嘟”一声吞落腹中,连咀嚼之力都省下了。
独孤擎见这龙子赑屃躯体肥硕,前足和颈项上密布龙鳞,头顶上更是长着一对长大龙角。不禁想到它虽然生就一只巨大龟壳,但有这两根犄角碍事,一定不能像乌龟那样把头缩进背壳里去。
细看之下,又发现龙子赑屃脑后甲壳之上有两道相互交叠的半圆形粗重凹痕,显然是被两支利角长年累月磨砺出来的。正这么想着,龙子赑屃却抬起头来,换了一口清气,顺便摇摆着胖大的龙头在背壳上磨磨犄角,发出划然声响。非常舒服似的闭目哼哼几声,又垂下长颈继续吸食灵息。
井中灵息依据天地阴阳之性,虽有上轻下重之别,但是龙子赑屃的一条长舌却极具灵性,只在表层灵息中搅拌几下,便将一团灵息调制成了气机适中的上品,吸食起来加倍爽口,喜得龙子赑屃边吞边哼哼。
独孤擎此时对龙子赑屃已经没那么害怕了,眼见它憨态可掬,吃相滑稽,反倒颇觉好笑。
龙子赑屃却似乎领会了他的心思一般,很不高兴地斜睨了他一眼,微微抬头冲着他打了个响鼻,激荡起一阵轻灵雾气向他冲去。
独孤擎猝不及防,竟被这股凌厉气流吹得身子飞起,背脊撞在井壁上便即滑落。好在龙子赑屃无意伤人,这一下撞得也不是很疼。但独孤擎却再不敢对它心存不敬之念了,远远躲到对面去。
眼看着龙子赑屃“咕嘟咕嘟”的吞了半个时辰造化灵息,这才晃晃脖颈,仰天打了个气冲霄汉声震寰宇的饱嗝,又“腾腾腾”的转身爬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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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擎在“千寻灵息井”中直坐到傍晚时分,其间虽也多次试图向外攀爬,却总是力有不逮,徒惹懊丧。最终还是修行结束的戚耿吾自下方浮了上来,将他抱了出去。
这日的晚饭却不像往常那样丰盛,只有两荤两素四样菜肴和一盆米饭。独孤擎在“千寻灵息井”中看那龙子赑屃狼吞虎咽之时,自己腹中也觉饥饿,此刻饭碗当前,菜香扑鼻,当即埋头一通大嚼,吃得比那龙子赑屃还嫌生猛。
戚辛夷午后跟着母亲学了几句修习内功的心法口诀,被逼着打坐了一下午,却始终无法安心静气,宁神止虑。虽然学着母亲的样子一本正经地闭目趺坐,心思却早飞得远了,诚如其父戚耿吾所谓之“精骛八极,心游万仞”。
每每想到什么好玩儿的事物时,这丫头还总忍不住笑出声来,吵得秦桑柔也无法用功。戚辛夷被母亲喝斥几句之后,忽又觉得母亲敛神闭目正襟危坐的样子极为可笑,便瞅着她一个劲儿的“嘻嘻”娇笑。
秦桑柔被她笑得心中发火,斥道:“坏丫头,不老实用功,傻笑什么呢?”
戚辛夷掩口笑道:“娘啊,你脸上有一个小黑点儿,难看死了。”
秦桑柔闻言一惊,慌忙揽镜自照。却见铜鉴中人风致嫣然肌理调匀,容光绝世的俏脸上纤尘不染,哪有什么小黑点儿啊?心安之余情知上当,作色嗔怪道:“你个坏丫头,竟敢说谎话骗我,看我一会儿揍不揍你。”
戚辛夷犹自笑道:“我没说谎话,刚才真的有个小黑点儿在你脸上。你一照镜子它就不见了,你刚放下镜子,它又回来了。不信你再照照镜子。”
秦桑柔哼了一声道:“就会胡说,跟你爹一个德性。——你给我老实坐着,不许再乱动了。听见没有?”
戚辛夷尖声细气地应了一声:“是,戚夫人。”话刚说完,又被自己逗得大笑不止。此后她再看母亲的容颜时,便幻想着那上面有一个忽隐忽现的小黑点儿,越想越觉得好笑,愈发不能宁定。
秦桑柔只得不断申斥,连自己的午课也给耽误了。无奈之下发狠说道:“我本来想亲自调教你这丫头,哪知道你这么不听话。明天我也把你丢到‘千寻灵息井’里去,让你在里面笑个够。”
不想这话正中戚辛夷下怀,拍手笑道:“好啊,好啊。那我就能跟哥哥一块儿玩儿了。这半天里守着你像根木头一样坐着,都快闷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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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小吃饱喝足之后,戚氏夫妇又分别将他们送往嘉文馆和崇经堂去上晚课。一线天中的这两所书院规矩特别,要求就读子弟夜宿其中。这样既能使同窗学子增进情谊,又方便次早的晨读和早课。另外,两位先生也可在睡前晚课时督导指点学生们的课业。
从这一日起,独孤擎早晚习文,下午修行,身为一线天二系圣童的全部生涯才算是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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