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冲霄正说得起劲儿,忽觉有人轻扯自己衣袖。低头看时,却是自己的宝贝徒儿令狐挚所为,于是止住话头询问因由。
却见令狐挚蹙眉皱鼻地道:“师父啊,这茶叶既然是从粪便里长出来的,那该有多脏啊,还能用来沏水喝吗?”群童闻言也一起点头说道:“就是,就是。”“想想就觉得恶心。”“喝不得了,喝不得了。”……
聂冲霄奇道:“怎么就‘喝不得’了?世间五谷皆自粪肥中来,天下人不也照样在吃吗?况且‘大圣凤凰’贵为神鸟之首,素以石晶美玉为食,排出的粪便也只是晶屑玉粉而已。不但毫无污秽之可言,反而是花木滋长的最佳肥料,又怎么会弄脏了茶叶呢?”
令狐挚“噢”了一声,这才放心。一众学童也都有心中大定之感。
苑老夫子此时已取出馨香一束,聂冲霄不待老人家发问,便自言道:“这是‘龙涎香’,仅产于聆琴海‘千秋岛’。岛上的居民世代尊崇‘东灵青龙’,每年二月初二‘龙抬头’之日,都要在海边的‘歆龙滩’上敬献祭品。待‘东灵青龙’及其龙子龙孙享用过祭品逆波入海之后,岛民们便去采集沙滩上和剩骨上遗留下来的龙涎,混以特殊香料,制成‘龙涎香’。
“本来此香采炼较为容易,谈不上有多珍异。但那‘千秋岛’向来与世隔绝,不通有无。如今的那位水岛主更是性情古怪,不可以常理度之。所以能弄到这么一束‘龙涎香’也就很是难得了。”
聂冲霄说到这里,又对戚耿吾笑道:“二哥,你果然是财大气粗啊,一出手就是这么四样稀世奇珍。真令小弟由羡生妒啊。”
苑老夫子也道:“此例一开,只怕以后再没人敢送子弟来嘉文馆求学了。这样吧,老夫就留下‘蛟鳞墨’当做二系圣童的拜师之礼。至于‘夔足砚’、‘凤尾茶’和‘龙涎香’么,你还是带回家去妥善保藏吧。”
戚耿吾笑道:“这怎么成呢?拿出手的东西好比泼出去的水,试问世间岂有覆水重收之理?况且这四样东西放在学生家里只会埋没灵性,徒惹尘埃,倒不如让它们常伴君子左右,如此也可增益其灵性。老夫子就不要假意推辞了,爽快收下它们吧。哈哈哈哈。”
苑老夫子叹道:“一线天独孤氏一脉六千多年来藏宝无数,只可惜如今竟落在你这俗人手里,不明其性,不知其用,可真是委屈它们了。——小子,你把这四样宝贝拿来之前,请示过你的老婆大人没有啊?如此破产败家之举,她也能坐视不理,听之任之?”
戚耿吾正色道:“老夫子说哪里话来?想我堂堂须眉男儿,岂能屈居脂粉裙下?内子纵然不贤,却还算恪守妇道,对我这一家之主那是既敬且畏的。凡我所命她决计不敢违拗。不瞒老夫子您说,这四样宝贝正是拙荆昨夜亲自从库房中挑选出来送给您老的,她又能有什么异言?”
苑老夫子狡黠一笑,说道:“你小子前言不搭后语,足见心中有鬼。——唉,老夫原本以为秦桑柔这小丫头聪明伶俐知书达理,跟了你之后,定能对你这混小子严加管教,做一个相夫教子的贤内助。却不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到头来秦桑柔没能将你导入正途,反而被你小子调教成了败家媳妇儿。可叹哪,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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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开怀一笑之后,苑老夫子又让独孤擎站到一旁,唤三系圣童近前细看。
令狐挚将一个小巧锦盒奉交案上,礼拜后未及开言,便听苑老夫子呵呵笑道:“老夫不用细看了。这孩子跟当年的聂冲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以后必定不让老夫省心。还是先瞧瞧这盒子里有什么好宝贝吧。——聂冲霄啊,你小子眼光之高,见闻之广,仅次于老夫,这回带来的东西想必不致令老夫失望吧?”
聂冲霄双眉一轩,说道:“那可难说。学生这次没来得及准备,随便找了点儿东西带了过来,与大哥、二哥所献的宝贝相比,那可是差得远了。万一您老看了之后不喜欢,学生也只好原物收回了。”
苑老夫子闻言甚喜,笑道:“你既然敢这么说,老夫心里多少有点儿谱儿了。”打开锦盒后,却见盒中只是一方黑色泥土,上面散生着几根两寸来高的嫩草。
苑老夫子一身学问穷天究地,世间花木无有不识,不想此刻凝目多时,却对这几根纤嫩翠绿的小草属何种类颇有些拿不准。
正沉吟间,忽听聂冲霄笑道:“学生素知老夫子性喜花草,便从北地带了这些过来。不过看老夫子的神情,似乎不大喜欢哪。看来的确是学生让老夫子您失望了,当真该罚。”说着伸出右手食指在左手手背上轻轻一划,登时以指甲割出了一道血痕。
一众学童见此情形齐声惊呼,苑老夫子也是大感意外,讶道:“你这是做什么?”
聂冲霄微笑不答,径自掐断一根嫩草,放在伤口之上。
旁观众人只见那根嫩草一触鲜血便即消溶,葱葱绿意将创口血色尽皆覆盖。随后绿意转淡,两寸来长的伤口竟尔瞬间弥合,仅余青痕一线。
一众学童瞠目结舌之际,苑老夫子却已是心花怒放,哈哈大笑道:“‘鹿丝草’,‘鹿丝草’!哎呀,好宝贝呀,好宝贝!”将锦盒托到面前,爱怜无限地瞧了一阵,忽然笑骂道:“聂冲霄,你个混小子。刚才为何不对老夫直言此乃‘鹿丝草’,却要折断一根新芽?真是暴殄天物,混账啊混账!”
聂冲霄见苑老夫子如此欢喜,心中也很高兴,说道:“老夫子有所不知,‘鹿丝草’根中有茎,即便折断地面上的枝叶,也仍可萌发新芽。只不过我见刚才大哥、二哥送上礼物之后,老夫子您虽然心里喜欢得要命,面子上却还要假意推辞一番以示清高。所以我想恐怕您老人家此刻的欢喜也是有意做作,以免学生难堪。其实您心中并不喜欢这几根小草儿是吧?那学生还是知趣一点,把这‘鹿丝草’收回去吧。”
苑老夫子忙将锦盒搂在怀里,说道:“收回去?想都别想!老夫生平最爱的就是奇花异草,这‘鹿丝草’绝迹已久,今日天幸得见,岂能交臂失之?你小子当年最令老夫头疼,老夫自然不必跟你客气。快说说,这‘鹿丝草’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聂冲霄将获草经过简略说了一遍。苑老夫子沉思片刻,缓缓点头道:“嗯,故老相传,‘鹿丝草’原本长于极北之地,后因天寒地冻而绝迹。想必是其时裹有‘鹿丝草’根茎的土块在溟海完全冰封之前,顺着地底暗河流入了神元谷圣湖之中,这才幸免于难。后来湖水干涸,地表抬升,‘鹿丝草’也得以重获生机。
“唉,这都是天意呀。上苍垂怜世间众生,故而留下这等惠世救命的良株造福万物,我辈凡夫须知感恩哪。——好了,老夫现在要去将这‘鹿丝草’植入后园。你们三个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回去吧,恕不远送了。”说完径自抱着锦盒起身而去。
一众学童心生好奇,乱哄哄地自后跟上,连跑带跳地经过曲桥登上对岸,转入一座书院门内。
三位圣师恭送苑老夫子上岸后,又把各自徒弟叫到面前郑重叮嘱了一番。
戚耿吾对独孤擎说道:“你在这里要用心听苑老夫子的话,不许顽皮胡闹。为师午时再来接你,明白了吗?”
独孤擎点头称是。
戚耿吾拍拍徒儿肩头意示劝勉,然后与左、聂二人一路指点风物,说说笑笑,顺着来路向凌祭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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