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宇阳笑道:“那么你要是把我放在这里,过上几年我会不会变成巨人啊?”
聂冲霄哈哈一笑,说道:“这附近经常有野狼出没,倘若留你一个人在此,只怕等不到明天就给野狼叼去填肚子了。”
谈笑间已来到河边,聂冲霄要过翁宇阳的匕首将野兔开膛破肚斩首剥皮。翁宇阳见到死兔流出的一大滩血,既害怕又恶心,忙扭过头去看远处河滩上翔集的一群灰背鹭。
聂冲霄很快将野兔洗剥干净,又到旁边的灌木丛中砍了些干柴,就在河边沙地上燃起一堆篝火烧烤兔肉。
聂冲霄久历风雨,深谙此道,不多时便将一串兔肉烤得焦黄酥脆香飘四野。
翁宇阳有样学样,也割下几块兔肉串在木条上烤,眼见滋滋作响的黄油一点一点的被贪婪的火苗舐干,又闻阵阵肉香扑鼻而至,忍不住连吞馋涎。
聂冲霄烤好一串兔肉,递给翁宇阳道:“你一定饿坏了吧,来尝尝聂某的手艺如何。”
翁宇阳却不肯接,摇摇手道:“我还是先尝尝自己的手艺吧。”
聂冲霄笑道:“你那一串烤得半边生半边糊,还粘了不少灰,怎么能吃呢?还是吃我烤的这串吧。”
翁宇阳斜过肩膀拒不肯要,说道:“我这串肉烤得虽然不怎么高明,却总是我第一次自己亲手烤的,不能吃我也得吃啊。再说我烤得也没你说的那么糟糕啊,不信你尝一块试试看。”
聂冲霄嗤笑道:“拿开拿开。这种肉连狗都不肯吃,聂某何等人物,岂能以此果腹?”
翁宇阳笑道:“聂先生你不肯吃也就罢了,何必还说什么‘连狗都不肯吃’,岂不是将自己拟于不伦?好像自谦自抑也不必如此过甚的哦。”
聂冲霄顿时语塞,但他性子随和,自不会为此动怒,摇头苦笑道:“我昨晚初见你时,你还算是乖巧有礼,想不到这么快就变得嬉皮笑脸油嘴滑舌,言谈举止没有半点礼数。早知如此我绝不救你,就让那冰屿魁蛇吃掉你算了。”
翁宇阳和聂冲霄谈笑了一路,早知这位聂先生为人极好,因而才敢于和他这般没大没小的乱开玩笑。此刻听聂冲霄如此说,心里毫不在意,反而笑道:“你是好人,我也是好人,你当然会救我了。不过你尽管放心,我可是知恩图报的。将来万一你有什么不测的话,比方说掉下悬崖摔断了骨头啦,被人打得半死不活的啦,不管怎样,到时我一定会救你的。”
聂冲霄闻言啐道:“我呸!你说这种丧气话岂非当面咒我?且不说放眼世间还真没有几个人能伤得了我,即便我真的如你所言不幸走了霉运,想聂某生平横行天下,几曾受人帮过?若受你这样一个小辈所救,哪还有脸见人?再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用不着你瞎恭维。”
翁宇阳嘿嘿笑道:“是是是,聂先生教训得极是,我都记在心里了。第一,你不是什么好人,死了也不可惜;第二,以后即使你遇到危难我也只是袖手旁观,决不救你。这总行了吧?”
聂冲霄又气又笑,斥道:“就知道胡说。喂,你那串肉可是全糊啦,我看还是扔掉算了。”
翁宇阳赧然一笑,摘下已烤得焦黑干瘪的兔肉,放入口中稍加咀嚼便急忙吐了出来,连声啐道:“呸呸呸,真苦死了,苦死了。”
聂冲霄见状大笑,将先前烤好的肉串塞进他掌中,说道:“快吃吧,混小子。吃完还要赶路呢。”
翁宇阳接过肉串张口大嚼,不知不觉间对聂冲霄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他饥饿已久,此刻但觉兔肉鲜美诱人,当即一通狼吞虎咽全部填进了肚里。
二人饱餐一顿,又在河边掬了些清水解渴。稍事休息后,聂冲霄便挥袖祭起玄光法宝,准备带翁宇阳过河。
翁宇阳对那件稀奇古怪的玄光法宝好奇已久,此番留心细看,见是一件乌沉沉的菱形法宝,四条狭长的弧边线条极为柔和,两个尖端更是圆如韭叶,既不像刀也不似剑。不禁奇道:“聂先生啊,你的本事我是很佩服的,不过你这件黑乎乎的法宝样子好生古怪啊,可有什么妙用吗?”
聂冲霄听他说到自己的玄光法宝时语气中殊少敬意,不免有些不快,嘿然说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懂得什么?我这件法宝名为‘玄霜刃’,乃是一百多年前坠落北溟之滨的一块陨石。聂某当时碰巧在那边游历,偶得此物便以之为材质炼成此宝。
“你别看它黑乎乎的毫不起眼,威力可是大得惊人呢。而且刃缘锋锐无匹,又有分身散化之异能,虽然灵威远不及一线天传教三宝和你家的‘列缺’神剑,但终归是世间少见的异宝了。聂某闯荡天下上百年,与妖族怪类厮杀无数次从未一败,实有赖此宝多矣。”
翁宇阳圆睁双眼,赞叹道:“噢,真看不出你这‘玄霜刃’这么厉害,刚才真是失敬了。聂先生,我可不可以摸摸它啊?”
聂冲霄忙道:“万万不可!‘玄霜刃’无柄无鞘,四面皆刃,即便是我也只能以无形劲气控纵此宝。倘若误触其锋,肢体势必断折。”
翁宇阳吓得缩手不迭,伸伸舌头道:“那我还是不摸的好。聂先生啊,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这便动身吧。”
聂冲霄携着翁宇阳越过河面,又飞出一程方始落地。自此两人饥餐渴饮,晓行夜宿,缓缓南归。
此地水草富饶物产丰美,自不缺少饮食;此时方当初秋,天气犹热,夜晚露宿草原也不觉寒冷。一路上虽时有豺狼虎豹之属尾缀于后,但聂冲霄只消祭起玄霜刃,便可立时将它们惊散。草原上蚊虫虽多,但玄霜刃宝气庄严,灵光所至虫豸退避,两人也不觉其苦。
聂冲霄的内伤一日好似一日,到第三日清晨已能长时御空,当下带着翁宇阳向南疾飞,不消三个时辰便已回到冰屿魁蛇陈尸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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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距陆星舒与翁亭旭离开之时已有三日,在此期间这一带山区里下了一场历时两天两夜的绵绵秋雨,浇灭了群山间的余火,洗净了遍地的积灰。雨露滋润之下,劫后余生的零落草木更显青翠,裸露的山岭上,草木根茎萌发的新芽也已拱破地皮,点点绿意悦人心目。
冰屿魁蛇的巨尸三日来接连遭到烟熏火炙日晒雨淋,已然腐臭生蛆,坚厚的黑皮尽数爆裂,糜烂的死肉自巨大的骨架上层层松脱,凝血流脂被暴雨稀释成一汪浑水,水面上飞满了鲜绿色的大头苍蝇,整个山坳里都充塞着恶臭气息中人欲呕。
聂冲霄将翁宇阳放在上风头的山岭上,独自驾驭玄霜刃飞落山坳,在冰屿魁蛇腐尸旁边的地上挖了几块泥土,用随身携带的储水皮囊装了,复又飞上山岭。深深呼吸了几口清新空气,说道:“冰屿魁蛇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那股味儿可真不是常人受得了的。”
翁宇阳奇道:“我看见你在地上挖来挖去的,难不成是在寻找宝贝么?”
聂冲霄得意一笑,说道:“你说得不错,我正是挖到了稀世珍宝。你想不想看看?”
翁宇阳闻言探头向皮囊里看了看,讶道:“聂先生你没犯糊涂吧?我看这里面明明就是一兜烂泥嘛,又怎么会是什么‘稀世珍宝’了?”
聂冲霄收起皮囊,笑道:“你小孩儿家知道些什么?这袋子里装的可不光是泥土,还有上古奇株鹿丝草的根茎。我把这些根茎带回凌祭崖,若能栽种成活,一线天中可就又添了一样异草。”
翁宇阳颇为纳闷,问道:“你说的那鹿丝草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用心思?”
聂冲霄道:“鹿丝草可是天地间的灵草,能疗治一切外伤,又有接骨续脉合肉结皮的神异功效。
“我们一线天圣教前辈昔年搜集的古书秘典中曾有记载说,上古之时,北地初民狩猎时见有一头大白鹿中箭后在一片长草间滚了一圈,箭创登时愈合,奔跑如飞倏忽不见。初民惊异之下试着将长草放在自己的伤口里,却见青草一遇血肉便即融化,伤口内的血脉立时畅通无阻,痛感全消,创口皮肉亦随之愈合,只余一道细细的青痕。细看那青痕之上纹理宛然,犹如用极细的青丝密密缝合的一般。过得数日,青痕色转枯黄,用手执其一端便可将细丝抽出,皮肤之上连瘢痕也不会留下。
“初民见此草如此神奇,以为是鹿神所赐,故而名之为‘鹿丝草’,此后但有外伤便以之外敷,无不灵验。北地初民以是感拜鹿神,奉白鹿为族祖。不过后来北地荒寒,后人难以为居,陆续迁至内地,鹿丝草也就此失传。我原以为鹿丝草久已绝种,想不到那晚竟在此处见到,看来真是圣祖有灵,助我得此神草,带回凌祭崖造福教众。”
翁宇阳恍然大悟道:“噢,难怪那天晚上大黑蛇的肚子被我割开后马上就能长好,原来都是这鹿丝草在作怪。——对了,聂先生,我刚才好像听你说什么崖、什么天的,那是什么所在呀?难道是你的家吗?”
聂冲霄笑道:“是‘凌祭崖’和‘一线天’。难道你连这都没听说过吗?‘一线天’方圆三万里的群山之间乃是我圣教教众世代栖居之所。‘凌祭崖’位居中土腹心,更是圣教总坛所在,我便住在那里。”
翁宇阳虽然生长于中土正道修真世家,但终归年纪太小,至今也只是从父亲翁行云处习得几句修道炼气的入门口诀,连最粗浅的修真之道都没有领悟,远远谈不上得窥堂奥,对于修真道上的历史掌故更是一无所知。聂冲霄所说的“凌祭崖”和“一线天”他连听都没听说过,自然不会知道一线天乃是中土邪派之首,正道死敌,自创教三圣开派以来,数千年间雄据中土腹地,与中土正道分庭抗礼。
中土正道向以玄都山和梵天寺的道佛两家为首,其次即为散居于各处神山圣岛的几大教派,这其中又以乾元谷尤为突出。而一线天领袖中土邪派六千余年,南抗妖国,西遏乾元,北拒玄都,东阻梵天,虽然群敌环伺,攻伐时至,却始终屹立不倒。
翁宇阳此刻最关心的还是父兄的安危,对“凌祭崖”和“一线天”只是初次听闻时稍感好奇,经聂冲霄略作解释便置之不理了,说道:“聂先生,既然你已经拿到了鹿丝草,那么我们快点过去找我爹和我哥吧。都过了三天了,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那边。”
聂冲霄温言说道:“你不用担心,他们见不到你怎么会走呢?”说着抱起翁宇阳,祭出玄霜刃越过南山,飘落在空荡荡的山脚下。
翁宇阳三天前的深夜中离开此地时,这里还是一片草木葱茏乱石密布的林野景象,不意此刻归来,这里却已变成了一片荒野。不惟遍地大石俱已破碎零落,就连草木焚烧后的余灰也已尽数被暴雨冲走。翁宇阳张望良久,见光秃秃的山岭间清冷岑寂生机全无,一股莫名的恐慌突从心底直涌上来,“哇”的一声,扯开嗓门儿号啕大哭。
聂冲霄一路之上见翁宇阳机灵活泼,心中对他极是喜爱,此时见他哭得这等伤心,不禁怜念大起,伸掌轻拍他后背,劝慰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呀?这个样子可怎么见你的家人呢?快别哭了。”
翁宇阳哭道:“你说得轻巧,我爹和我哥都不在这里,一定是那天晚上给妖怪害了。”
聂冲霄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父亲和你哥哥一定不会有事的。他们此刻不在这里,或许只是暂时离开,不久就会回来的。”
翁宇阳怒道:“你骗人!如果我爹和我哥都没事的话,他们又怎么会丢下我不管呢?他们不在这里等我又会去干什么?”
聂冲霄道:“你自己好好用心想想啊,三天前这里着了一场大火,后来又下了一场暴雨。你父亲一定是为了避火躲雨才带你哥哥离开的。”
翁宇阳想想觉得有理,心中稍觉欣慰,旋又哭道:“那么他们出去避险就不管我的死活了么?”
聂冲霄道:“谁说的?世上哪有丢下儿子自己逃命的父亲哪?你父亲一定是到处找过你,实在找不到又见火势凶猛才只好先行离去的。”
翁宇阳抹了把泪水道:“那他们这样一走,我又该到哪里去找他们啊?”
聂冲霄笑道:“傻孩子,你父亲找不见你自然不会走远,我们只需顺着大火烧过的地方慢慢找过去,一定能与他们会合的。”
翁宇阳眼睛登时一亮,破涕为笑道:“对呀,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都想不到,难怪哥总说我笨。”
聂冲霄呵呵笑道:“你这小鬼头儿古灵精怪,心眼儿比谁都多。若说你笨,普天之下岂非全是傻瓜?你只管放心便是,你父亲和你哥哥吉人自有天相,必定有神灵庇佑,区区一个黄狮妖孽又怎能害得了他们?你再不管不顾的乱说话那可就是成心咒他们了。”
翁宇阳嘿嘿一笑,颇为尴尬地拭净脸上泪痕,心中忽又浮起一丝疑念,偷觑着聂冲霄的面色,问道:“聂先生啊,你的本事那么大,那天晚上既然也在场,为什么不去帮助我爹杀妖怪呢?”
聂冲霄笑颜依旧,从容言道:“那天傍晚我在河边碰到你们兄弟之后便御空北行,在百里之外的树林里落脚。本打算过上一夜后再回那个小村子里去拜访令尊,谁知道半夜里突然被一阵雕鸣声惊醒。起身一看,却是一队一队的搜魂雕自头顶掠过,向北方飞去。
“我想起日间所见,料想这些扁毛畜牲多半是在追踪你们一家人。正想跟上去相机行事,忽听南天上风声古怪,似有一只巨大无比的禽类在低空中飞行。我想世间灵禽虽多,但是除了大圣凤凰之外,能长成如此体态的究属少见。况且它又与妖族同路,那么必是堕魂关的火鸟朱雀无疑。于是隐身匿形静观其变,不久果见火鸟朱雀携着黄狮妖飞过。
“那黄狮妖乃是妖国北境主将,坐镇堕魂关与我一线天圣教对峙数百年,此番潜入中土内陆,其中必有内情。事关重大,我自当查探明白。于是遥遥缀在火鸟朱雀之后,跟随它们来到此间,悄悄绕到东边的山峰上窥探。
“后来我见黄狮妖命火鸟朱雀放火烧山要取你的小命,生怕你被火烧死便赶过去救你,岂料刚进山谷就看到你被冰屿魁蛇吞进了肚里。我大惊之下正想剖开蛇腹救你出来,却不料你竟然自己刺穿蛇腹逃了出来。说起来你这小子也真是福大命大。”
聂冲霄怕翁宇阳担心,故而将黄狮妖重创翁行云一节隐去不提。续道:“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不是不想帮你父亲对付黄狮妖,实在是脱不开身。”
翁宇阳闻言急道:“那可糟了,我爹说过他自己是打不过黄狮妖的,没有人帮忙的话岂不是很危险吗?”
聂冲霄慰道:“这你倒无须惊慌。当火鸟朱雀与冰屿魁蛇激斗之时,我听见南山后的黄狮妖叫个不停,听来既愤怒又焦躁,到后来更是气急败坏。狮吼声中隐隐还夹杂着打斗声,想必是有修真高手赶到,与你父亲联手对付黄狮妖,这才打得它鬼叫连天。”
翁宇阳听得他说那晚有修真高手赶来帮父亲灭妖,心中立时大慰,然而终归有些不大放心,说道:“聂先生啊,我曾听我爹说过,那个黄狮妖是很厉害的,连我爹都不是它的对手呢。即便有人助拳,只怕也很难打败它啊。”
聂冲霄笑道:“以那晚黄狮妖的叫声推测,它一定是碰上了极为扎手的敌人。世人皆知你们翁氏一脉与玄都山的道士们世代交好,想必那晚你父亲的强援便是玄都门下的高手。玄都山的道法虽然远没有他们自己吹嘘的那么神奇,却也总还算是有那么点儿独到之处。若是当今‘星’字一辈的道士出手,要想治服那头有勇无谋的黄狮妖倒也并非什么难事。所以你不必担心,黄狮妖死与不死这且不管,反正你的家人一定平安无事。”
翁宇阳闻听此言悬心尽释,喜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赶快去找他们吧。”
聂冲霄也笑道:“好,聂某也正想拜会令尊相商要事,顺便见识一下那位玄都山的高人也好。”语罢长袖轻拂提气上行,驭使玄霜刃向南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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