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前几天有发病迹象吗?”
我说:“发过烧,吃了点药缓解了。”
他说:“那是潜伏期。行了,你别管了,你呆着千万别动,我带人去。”说罢他撂下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我把门打开了一道缝。我见它像是叫得口渴,正在拼命喝水。于是我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它舌头舔水的声音很大,根本就没听到我的行动。当我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它像是有所察觉,突然停止了喝水,身体一动不动了,只有耳朵像雷达一样转了转。我急忙停下来,屏住呼吸观察它下一步的行动。
这时我看到大门离我还有几步距离,如果我跑一定可以跑出去。但是我现在穿的是拖鞋。而且屋子很乱,门口有一大堆鞋子,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跌倒。我只好继续定在那里,屏住呼吸观察它的动静。不一会儿,它又低下头,喝起了水。
我慢步走到门前,却发现我已经把门锁上,而钥匙在我的口袋里。我只要拿出钥匙,它的耳朵肯定可以听到。但事到如今,我顾不了许多,我深吸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掏出了钥匙,在众多钥匙中找到了开门那把,然后插入到了锁里。当我再转过头的时候,它已经站在了我的跟前。
我发疯一般地打开门,它则像弹簧一般跳了起来。我抬起腿,对着它就是一脚,拖鞋与它一起飞出了好几米远。我趁它没站起来的机会,低头捡起了一双鞋子,光着脚跑到了门外。
刚关上门,我就听到屋子里一阵疯狂的犬吠。紧接着,屋子里就发出了东西被砸碎的声音。就像一个狂暴的泼妇在里面撒泼一般。几分钟之后,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不一会儿,我的朋友带着一个人跑了上来。他一边埋怨我文盲,一边让他的朋友拿出抄网。紧接着我打开了门,从门缝里,我看到它正蹲在门前,身上全是血。
这时我的朋友走了过来,他将我推开,然后让跟他一起来的那个人将抄网伸进了门缝,两个人使过眼色后,我的朋友猛地打开了门。拿抄网的那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地一捞,就把小黄捞进了网里。几乎一丝停顿都没有,他们就已经跑到了窗户边,一个负责开窗户,另一个拿着网将小黄倒了出去。
我快步跑到窗前,往楼下看。小黄在空中尖叫着,翻滚着,然后砰地一声砸在了草地上。它立即翻身爬起来,抬起头冲着我狂吠了几声,然后就钻进杂草丛不见了。
我的朋友说:“不是吧!这么高摔下去不死!”
另一个喊道:“快下去打死它,别让他咬到人!”
说完他们两个撒丫就向楼下跑去。
我被他们这一连串的行动吓得惊呆了。小黄在空中翻滚尖叫的样子一直在我的脑海里重演,直到他们两个人出现在楼下,我才回过神。他们用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棍子拨动着杂草。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的我完全忘记了小黄的危险,只希望它能突然从草丛里跳出来,活蹦乱跳就像以前一样。我知道这不可能,但我仍抱有一线希望:毕竟草这么高,应该可以起到缓冲的作用。
但很快这希望就破灭了。
不一会儿他们像是发现了什么,用那棍子向草丛里戳了戳,他戳得很小心,看动作像是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就好象它拨动的是一条蛇一般。过了一会儿,在确定了没有危险之后,他猫下腰抓起了小黄,小黄一动不动地在他手中,四肢耷拉着,没有一点生气。
我的眼泪马上就流了出来。我用手捂着眼,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去卫生间洗了脸。带了一个布袋子下楼去。我将狗的尸体装进袋子,想找个地方埋了。结果我的朋友一把抓过袋子,说:“扔了就得了。”话音未落,就扔到了一旁的垃圾箱里。
我看着那个垃圾箱一言未发。
我朋友说:“你看我救了你,你还不请我吃一顿?”
我僵硬地笑了笑,说:“没问题。”
他带来的朋友可能是看我脸色不好,用胳膊肘偷偷地捅了捅他,然后使了个眼色。我朋友马上改口说:“我就是随便说说,晚上我们还有事。我们先走了。没事,不就一条狗吗?我回来给你再弄一条去。给你弄个金毛,最近狗跌价了,那金毛不要钱都没人要。回来等下了狗,我给你拿一条来。”
我说:“不用了,我再也不养狗了。”
他们没说话,点了点头,算是告别,就走了。
我独自上楼。上楼时,眼前都是小黄被扔到楼下的情景,我感到四肢僵硬,而身体却在剧烈地颤抖。当我走到最后一梯的时候,眼泪终于冲破了堤防,哗地涌了出来。
我一边用袖子擦拭,一边掏钥匙开门。进了门之后,我两腿一软,瘫坐了下去。我就这样一直倚着门,哭了一晚上。
后来我告诉自己:“小黄是病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病是没救的病。”这样的安慰开始作用不大,但是后来我接受了自己的说法。不接受又能怎么办呢?
每天回家的时候,我都希望能再听到它迫不及待见到我而不停挠门的声音,我甚至希望当我一推开门,见到的是满屋混乱的场景。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看着它以前喜欢藏骨头的角落,好想再听到那种“咯吱咯吱”嚼骨头的声音。看电视的时候,我好怀念它趴在我的脚上的温暖。有的时候,我会听到门口有它的叫声,这时我会立即打开门,看它是不是回来了。我常抱有一丝幻想,那就是它并没有摔死,而是摔晕了。它从袋子里钻了出来,终于养好了伤,又跑回了家。
那段时间,屋子冰冷而又安静。我常常独自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特别想念它的时候,我会打开电脑,浏览它与我过去的合影。我还记得它刚到我家时,那圆圆的头,与它那毛线球一般的身体。我怀念它含着我手指的感觉,我怀念它的爪子刮在地板上的声音,我甚至怀念它身上的臭味,怀念房屋角落里永远清理不干净的绒毛。在每个失眠的夜里,我都会怀念它趴在拖鞋上熟睡的呼噜声,每当想起它睡眼惺忪的样子,我都会露出微笑。但最终它竟然被我扔到垃圾箱里,连一个像样的安葬都没有,尸体也不知道被人运到了哪里,每当想到这我都会将被子蒙在头上大哭一场。
几个月之后,我终于决定再养一只狗。我发誓一定会给它打疫苗。
为此,我打开了网页,搜索狂犬疫苗的相关信息。在网络的百科全书上,我看到了狂犬病的知识。其中一条说明引起了我的注意:“狂犬病又称恐水症,病人与病犬极其害怕水声。”
我想起来小黄发疯的那天,它埋头喝水的那一幕。它并不怕水。所以这并不是狂犬病。我又回想起小黄发疯之前几天的异样,我的后背开始发凉。我感到身后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正在盯着我。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我甚至不敢挪动身体。
在强烈的尿意的催促下,我终于站了起来,当我回过身的那一瞬间,我见到身后亮着一双熟悉的大眼睛。那是是一双发着绿色幽光的大眼睛。我急忙打开灯,那双眼睛立即没有了踪影。我的手颤抖着放在按钮上。我鼓足勇气又关上了灯。那双眼睛靠近了一些。我又打开灯,眼睛又不见了。我又关上了灯,那双眼睛又出现了,比上一次还要靠近。如此往复,每一次都要靠近一些。最后当那双眼睛距离我只有不到一米,变成了血红色的时候,我再也不敢关灯了。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开着灯坐在床上,我抱着一个热水罐。
慢慢地,紧张的情绪开始缓解,我困倦极了,眼皮抵抗不住如万斤般的重力,终于闭上了。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犬类特有的“呜呜”声,那是攻击前的恐吓,我知道。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见到一直全身漆黑的狼狗站在床下。它正呲牙咧嘴地盯着我,见到我也看着它,它慢慢地弓起身子,像是要向我扑过来。我拿起罐子作势要砸,而它却并没有退却的意思。
就在这时,突然灯灭了。我看向窗外,外面也是一团漆黑。应该是停电了。就在我脑子飞速转动,思考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一条全身闪着金光的小狗钻了进来。它身上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屋子。狼狗见到它突然出现,被吓了一跳。我从那熟悉的身形上看出,那条闪着金光的狗,就是我的小黄。
狼狗对着小黄怒目而视,小黄突然敏捷地窜了起来,狼狗一闪身,就躲了过去。小黄落地一侧身,又弹跳了起来,狼狗没料到它如此敏捷,来不及闪身就被咬住了脖子。狼狗疯狂地抖动身体,想将小黄甩下来。但是小黄咬得很死,怎么甩也甩不掉。
很快狼狗发现小黄的攻击并不足以致命,于是就围魏救赵,向我猛扑过来。小黄见状只得松口,跳到了我们之间。大狼狗将它扑到身下,然后一口就将它吞了一半下去。
我见到这情况拿起水罐猛地砸向了狼狗的头,但是没有丝毫作用,它还是将小黄整个吞了下去。屋子又重回了黑暗。紧接着,它*的红色眼睛盯向了我,我已经无处可逃。它离我越来越近,已经走到了床边。我向床里退去。它轻轻一跳,就跃到了床上。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准备等它扑向我的时候,保护好自己的脖子,然后用胳膊绞住它的脖子,拧掉它的头。我在电视里见过特种兵这样对付军犬。
它也在观察着我,似乎在找最好的机会下手。这时外面传来了一声鸡叫。天蒙蒙亮了。它趁我这一分心的瞬间,向我猛扑过来。我伸手一挡,拦住了它的嘴,但我没想到它如此之重,以至于将我扑了一个跟头。一旦躺下,我就不再是它的对手了。因为那时它身体的力量将被全部使用上。这就像鳄鱼在陆地上任人宰割,而在水里就连身材巨大的河马都拿它没办法一样。
我拧住它的头,不让他靠近我的脖子,而它拼命地挣扎,我的喉咙已经碰到了它那锐利的尖牙。我们僵持了很久,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我见到了一道金光,那狼狗立即放弃了进攻,尖叫着满地打滚。
我见到小黄咬穿了它的肚子,正在一口口地将它吞噬。
就在它肚子完全破开的时候,我见到一团黑色的油状物从它的伤口流了出来。紧接着这些油状物像泡沫一样膨胀了起来。不一会儿小黄就将狼狗完全吞噬掉了,那些泡沫也幻化成了人形,竟有十几个人之多,我疑惑地问他们,你们怎么会被狼狗吞到肚子里?
他们中的一个人说:“那狼狗是被虐杀的狗的怨气所幻化成的实体,凡是虐狗,杀狗的,它都要来寻仇。除非那被杀的狗肯原谅那个杀他的人,就像你的狗。”
“你们的狗不肯原谅你们吗?”
他们说:“我们杀的不是自己的狗,如果是的话,他们一定会原谅我们的。无一例外。”
“为什么?”我问。
他们笑了笑说:“因为狗永远是狗,而人就不一定了。”
我不解地问:“可是我之前并没有要杀我的狗,他为什么要来我的家里呢?”
“那黑狗能看到你的心里,在你的潜意识中,你其实是很讨厌这条黄狗的,因为它跟你想得完全不一样。”
“这么说小黄当初把我轰出家门,是为了救我?可是这样说不通啊!既然黑狗是小黄的守护者,它为什么还要救我呢?”
他们重复了那句话:“因为狗永远是狗,而人就不一定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们向我鞠躬行礼之后,就打开门跑了出去。
小黄抬起头,冲我摇了摇尾巴。它摇的很慢,像是在猜疑我。我跳下了床,它向后退了几步。我慢慢地走向它,它就像以前一样,闭上了眼睛,趴在了地上,就像是我要打它一样。
当我的手温柔地触摸到它的时候,它站了起来,冲我欢快地摇了摇尾巴,钻到了我的怀里。它的身体十分温暖,那绒毛就像丝一般顺滑。我抱起它,它舔了添我的脸颊,然后它挣扎着从我的身上跳了下来,向门口跑去。
我知道它要走了。
它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我,我冲它点了点头,对它说:“你自由了。”说完我就转过了身,我不想让它见到我流眼泪。
当我再转过身时,它已经穿过了门。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它。
几天后,我的朋友问我,你还要金毛吗?最近有个金毛新下了几条狗,都特别纯,我给你拿一条。
我问它:“原来小黄那样的狗,还有吗?”
他愣了一会儿,说:“有吧?我回来给你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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