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啊,为什么我就非得跟你这样的家伙打交道啊!”
江岸,离城楼不远,曾经造访过的凉亭。
信女·赫恩坐在天人们就近取材用樱花木做的椅子上大咧咧地嚷嚷着,这并不符合他以往的形象,细看的话,脸颊上还飘落着两道不易察觉的红云。
亭中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酒瓶子,跟魔界那会儿一样,各种风情的酒品一应俱全。
他有些上头了,不过好在意识清醒,知道哪些酒不能混在一起喝。
“如果您还在为上次魔界甩您一脸核弹头的事叽叽歪歪的话是不是也太小气了一点?”桌对面的天使笑嘻嘻地坐在椅子上,依靠着天生的平衡感翘着椅脚摇来晃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啊,人都是有点自己的小秘密的,那是**空间啊,要保持神秘感的好不好,”信女啪地一下把酒瓶底拍在桌面上,一声脆响,好在没坏,“你这家伙啊,我活这十八年遇见各式各样想给我下马威的人多了去了,从人类到妖怪到外星人——我说的是月人,还有他么的根源之涡,轮着班地在我面前装逼!一个个跟八仙过海一样各显神通地吓唬我,在我面前装高端大气上档次,我每次遇见这样的人,为了满足一下她们的虚荣心都会尽可能地摆出一副受宠若惊亦或者心惊胆战惶恐不安的样子,对!就是那种一个傻逼在我面前说:‘嗨,小子,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这双眼睛看人很准的,从不落空!’的傻逼桥段,明明每次那帮家伙都猜错了想歪了偏了十万八千里远但是为了不让她们的玻璃心碎掉和撕破脸,我还得在表面上配合一下,只能在心里呵呵。”
“啊呀?听上去真是善解人意。”吉普莉尔探身从他手中抽走酒瓶,“别拍碎了,以后来的人要收拾会很麻烦的。”
“可是你知道么!?你比那些自以为是的蠢女人们要烦人一千倍一万倍都不止!”
“哎?真的?那可真是不胜荣幸。”
“因为你啊,”信女的话音突然低落了下去,“因为在去万魔殿的那一路上,你那些话,每一句话都好死不死地说到了我的心里啊。”
“噗”
“告诉我你不是看剧本的。”信女·赫恩抬起头来,单手托着下巴作严肃状。
“是的,我不是看剧本的。”吉普莉尔摆出与他如出一辙的姿势,像是存心要跟他抬杠一样。
“那么你就是跟读心妖怪一样咯。”
“诚然,我所学所会的魔法的确能够轻而易举地实现您所接触过所有妖魔鬼怪的能力,但是您看我真的像是那种闲得淡出鸟的女人么?有那种闲工夫我不如回家学煲粥。”
“煲粥?”
“对啊,委实说,我的厨艺很糟糕,明明已经结婚很久了但是依旧端不出一桌能够让丈夫满意的菜肴,虽然我家那位每次会笑着吃光光,但是这给我的打击真的很大,我在这方面显然没有天赋。”天使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作哀叹状双手抱头脑袋往桌子上一磕,“结了婚的女人不会下厨,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信女下意识地往她左手无名指的方向望去,或许是上次见面那会儿神经绷太紧太过仓促的缘故,让他一度忽略了——事实上,对方的无名指上的确有佩戴一枚戒指,明显经历过雕琢的宝石在晨间的日光下闪耀着近似于天空亦或者海洋的流态光辉。
“太好了,这位太太,您又多了一个不用在这继续浪费时间的理由,我原以为你跑过来是打算参加幻想乡争霸赛或者有顶天毁灭倒计时之类的活动呢,既然在你看来这一切——不管是搞死盖亚还是称霸地球支配人类,都还没有回家煲粥磨练厨艺重要的话,那么您就更没有留下来的意义了才对!顺带一提我在料理方面也是个战斗力不足五的渣!不要指望我在这方面能够给予您任何有益的知识跟经验。”信女·赫恩夸张地挥手作送客状,“真的,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静静是谁?您的女朋友么?”吉普莉尔抬起头来,目光兴致勃勃。
“不要逼我斗槽啊现在,我现在真的很累啊。”信女·赫恩自暴自弃地往桌上一趴,“我从春天开始到现在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精神压力爆棚很容易出现神经衰弱之类的后遗症甚至直接猝死的哎。”
“我倒是有听说过猝死在女人肚皮上的男人呢,当然,是性的意味。”
“”
信女抬起头来,坐直了身子,脸上不再是那副自暴自弃的表情,而是回到了平日里常有的淡漠,“总之,吉普莉尔小姐不,应该是女士,很高兴你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摆一桌酒来招待我,老实说您的心灵一如既然的敏锐,知道我在刚刚那个茬儿最需要的是什么,我那会儿真的很想找个人自暴自弃地吼上一两句,即使是接着酒劲发疯也可以,我那会儿真的很不爽,虽然知道于情于理都必须得那样做,但是吃了亏就是很不爽我这个人很小心眼儿的其实——然而从头到尾都被您看透了,您得知道,我不待见您的原因,这得占很大一部分。”
“那么剩下那部分呢?”
“剩下的部分,就像刚刚我们聊起关于我的‘近况’,聊起站在我的角度上,如何破今晚这个局的时候————你建议我去屠戮人间之里的所有人类那样我不待见您的另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您不把人命当回事。”信女·赫恩淡淡地答道。
“说得好像您就很敬畏生命一样。”天使双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回道。
“我敬畏无辜者的生命。”
“那么人间之里的除夕夜里又有多少无辜者因为您的敬畏而幸免于难呢?”
“”
“您啊,看来脑子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呢,不,应该说是,还有最后一块拼图没能取回来,果然现在跟您聊这样的话题并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天使睁开眼来,翘起的嘴角浮现出的是实质性的恶质笑意,“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屠尽人间之里的住民之于您来说都是不错的选择,无论是作为明棋还是暗棋来说,您在魔界伪世之中能够一口气挡下数支魔神麾下军团的集团冲锋并将其尽数毁灭吞噬殆尽——我说句公道点的话,您的水准放在幻想乡那地方少说其实也是大妖怪级别的东西了,要处理掉人间之里是轻而易举的事,我在来之前查阅了一些关于幻想乡的文字记录,然后发现了一件很可笑的事。”
“嗯?”
“真正支撑着这片土地当下的‘繁荣’的,其实并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妖怪们,而是被它们视作下等贱民的,人间之里的人类————没有那些与外界几乎隔绝千百年,世代土生土长,生在幻想乡死在幻想乡的古人类住民,没有他们那祖祖辈辈从言传身教到血脉遗传下来的,骨子里对岛国妖魔文明的恐惧的话,这片土地上绝大多数妖怪的衰亡在短短五十年之内就会实现。”吉普莉尔竖起一根手指,“来,想象一下,即使你今晚嗝屁了或者被抓回小黑屋里,但是只要知道再过五十年这片土地上的妖魔们就会因为失去畏的源头而全部消散的消散死绝的死绝跑路的跑路的话——怎么想,都会心满意足吧?迷途之家家大业大,树荫之下走狗无数,当初折磨过您的妖魔们应该几乎网络了这片土地上绝大部分向迷途俯首称臣的物种才对,能够一次性打包一锅烩了,怎么想都很解气吧?”
“我想,从你嘴里说出任何关于我的事我都不会再感到惊讶了,真的,”信女·赫恩摇了摇头,“你说的不错,那个办法我的确有考虑过,然而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
“您真是会说笑呢,连您都没耐心了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几个人有耐心了。”吉普莉尔笑道。
“我只是打个比方,总之,错的,永远都不是什么世界,而只是那么一部分人而已,我不会做那种一竿子把一个种族都打死的事,至少现在还不会,我也等不起五十年那么久,而且还不排除八云紫会从非洲的原始部落批量进口从没享受过现代化科技的便利,感受过皿煮自由光辉的黑蜀黍来幻想乡洗脑代替被毁灭的人间之里原住民这种可能。”信女竖起两根食指,摆出‘x’的模样。
“天哪,妖怪那种跟人脱离不开联系甚至于还会因为人类的思想而被迫改变外形的缺陷型人外生物,你确定等人类先祖大陆上的黑珍珠们在幻想乡满地跑的时候,那帮子妖怪在自身必须符合‘人类审美观’的前提约束下不会变成一样的德行?”
“咳咳,总之,我没那个耐性再等五十年,迷途之家枝繁叶茂,我看那票子当走狗的也都是些没什么远见觉悟的草包,区区十年而已,他们能做的只有大力抱紧迷途那棵大树不放松,或者争先恐后挤破头也要抢个能抱的位置,当然其中混得好点的没准儿正打算拼尽全力为了混个‘八云’的姓氏而暗自发狠呢,总之,当初跟我有仇的那票妖怪现在基本上都还在迷途任职,真要清算起来了,也只需要迷途上下,鸡犬不留足以。”
“毕竟,祸不及妻儿。”
信女淡淡地补了一句,眼神飘忽向江对岸的远处森林,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一时之间竟有些走神。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将他的注意力重新唤回到眼前来。
吉普莉尔·萨利叶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然后笑眯眯地冲着他摇了摇食指。
“不,斩草除根,否则来年春天又会长起来的,开过花店种过苗圃的你应该清楚杂草是什么样的东西。”
“你啊,看样子是经常做这种事情吧,就不怕遭天谴么?”信女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他再度侧过头去,视线瞟向江对岸,语气幽幽,“您好歹也是结过婚的人了,那么迟早也会成为一个母亲对吧,既然如此,就不知道给将来的孩子积点德么?”
“怀孕的时候,只要保持健康均衡的饮食,有规律的起居作息,适当的运动,远离可能存在放射性的仪器或是物质,当然放在我们的世界里的话,还得少玩点魔法,防范任何可能的诅咒诸如此类的——只要做到如此的程度,在父母的基因优良的前提下,就能够诞下健康的孩子。”
“听上去是这样不错,有理有据,很科学,也很魔法,但是你就没想过要是老天爷铁了心要你为你的所做作为付出代价的话”信女似乎并未打算就此罢休。
“但那说到底也不过是诅咒不是么?那样的话,只要把你所谓的‘老天爷’给干掉,不就永绝后患再无后顾之忧了么?”
“”信女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听你口气好像真这样干过不过无所谓,看样子我们生活的世界差距太大,有些事情真的说不通。”
“还是说,您心里其实是这样想的——是您母亲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让您摊上这样多舛的命”
吉普莉尔的话音戛然而止,在她说出下一个字之前她就已经被那个男人拽起衣襟按倒在青石的桌面上,酒瓶滚落了一地,叮当作响。
那张清秀而人畜无害的面孔近在咫尺,可暗淡的赤金色瞳孔里却燃烧着火焰一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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