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蜜斯留下眼神对峙中的两人，迎向老朋友哈萨尼兹。
哈萨尼兹笑着问候了几句，借机凑近了低声说：“我知道这有些不太公平。不过，这次来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邹伊是一定会帮他的徒弟的。另外，你的新弟子骂得是有些过份。我听了都不免面红耳赤的。”
想想她的出身，赫蜜斯就知道雅吉蕊特说的没几句好话，而且基本都是针对男性绝对无法接受的某些器官或功能的。
“恐怕你根本就是乐观其成罢。”赫蜜斯冷哼一声。
哈萨尼兹不置可否地又笑了笑。
对于查尔斯鲁缇搞出来的东西，评议会和评议会的主席鲍格米可谓大惊失色。虽然行会也从堕落法师帕贾玛的研究场遗迹中获益非浅——没错，魔法师对可以造就自身强大的事物其实非常宽容。要不是帕贾玛以人体为研究材料，犯了作为生者的大忌，他们甚至可能会对研究中的大量突破高声欢呼。起初，所有人都以为查尔斯鲁缇也是类似的脉络，毕竟两人都是在3282年的亡灵战役后实现了突破。但对帕贾玛体系初步破解，并仔细分析了现场战斗的痕迹，一个完全不同的体系渐渐显露了出来。什么样的魔法，能够造成像是被一支军队横扫过的效果？难道要说是皇家卫队参与到查尔斯鲁缇歼灭堕落法师群体的战斗中了？那法师评议会现在一定正在忙着向皇帝和帝国官员们解释号称精英的魔法师群体中为什么会出现像帕贾玛这样毫无人性的败类的问题了。
既然查尔斯鲁缇动用了另一种禁忌（可能）的力量，而且还打败了帕贾玛，那他的方法一定更有效，也更致命。比让魔法师们已经叹为观止的帕贾玛还强大，又不必冒违背基本伦理准则的风险，这个眼下看来还很渺小的势力就有点让人不安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逐渐壮大，甚至最终与曼卡斯的法师行会分庭抗礼？这是魔法界的既得利益者们完全无法接受的局面。那么，在这个状况发生前对其进行打压，甚而迫使其分裂，就是为今之际最佳的选择。调查团出发的时候，即使没有人公开指导要这么做，但也不乏此类隐晦的暗示。何况其中还掺杂了纳伽斯家族内部的私怨。由此就能想象得到，双方见面的第一时刻为什么会如此迅速地陷入对立，甚至直接爆发了对抗。
不过这些和他哈萨尼兹又有什么关系呢？讨好评议会，并不能给他这样的高层带来直接的好处。既然邹伊－纳伽斯和他的弟子愿意主动冒头，他自然不会出面阻拦。至于赫蜜斯和查尔斯鲁缇，只要表示两不相帮，能够维持住过往的关系就好。
“嗬！”场上，年长的一方首先有了动作。
爆裂的音波，如鞭子般朝着身材纤小的对手抽了过去。魔法能量激起地面的粉尘，隐约勾勒出十数个漏斗状的漩涡。这些漩涡如飞镖般疾驰的同时，自身还在疾速旋转，其边缘的力量足以割裂皮肉。不仅如此，扩散开来的音波带有震撼的效果。如果对方缺乏防御能力，连中两下就能造成昏厥。
拉蒂安抢先动手，存的就是避免夜长梦多的盘算。他本人对打赢这场信心十足。但对方一个大法师已然出现，还有深浅莫测的纳迦斯家的私生子，拖延下去真不知会有什么变故。只要在最短时间里击倒眼前这个不识好歹的学徒，造成先声夺人的效果，他的目的就算达到了。余下的事，就交给高层去解决罢。
无形却仿佛有质的魔法波动，惊动了雅吉蕊特的宠物猫。它乍起全身的短毛，竭力做出威胁的姿态。可惜就它那个头，那像是刚被剃过毛的模样，至多只能吸引到一些女性的怜爱而已。
雅吉蕊特接收正统的魔法教育还不到一年，用常规的手段防御这个范围魔法似乎力有不逮。但她也有自己熟悉的方式加以应对。深吸了一口气——“啊！”尖利的啸叫声，伴随着另一种形式的音波能量，如海啸般迎了上去。那些带着恶意的大小风旋，如同暴风雨中的海鸟，顿时散了个七零八落。非但如此，一些附加雷电效果的音爆被直接推了回来，与音潮一起反冲向刚刚发招的男魔法师。
拉蒂安吃了一惊。多年的训练，同样造就了他闪电般的反应力。手中精心制作的长杖轻磕地面，一个防御盾立刻在身前张开。音波的能量击打在无形的盾面，发出撕裂丝绸般兹兹的声音，除了扬起更多的尘灰，并没能产生更大的效果。
刹那间，两人已交手了一个回合。雅吉蕊特还是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主动发起挑战的‘高年级生’拉蒂安，脸色却变得凝重起来。对面的女人所使用的方法可谓简单粗暴，不过威力也实在惊人。柱廊的地面是硬质的石块铺就，竟然被音爆切割出一道道细小的缝隙，否则也不至于激起这么多的粉尘。
再细看，他的神色略有好转。地面上的裂痕以女魔法师所在为起始，呈扇形放射扩散的形状。越是扇柄的位置，开裂就越大，也越深。这看着很有气势，但经验丰富的魔法师可由此知道，这女人虽然能量充沛，对魔力的掌控其实非常粗糙。要是拉蒂安有她那样的魔力容量，别说雷音爆，一发雷电枪就足以终结这场比试了。而她竟然浪费在一个大范围的音爆上，还是用来抵御一个初级的攻击法术的。
“刚入门的雏！”——包括拉蒂安在内，行会调查团的所有魔法师都得出了结论。身具充沛的魔力却不知道该如何运用，只会象手里拿满宝石地小孩子般随意挥霍。自己都还不成熟的老师带出来的年纪只有十几岁的徒弟，恐怕也就是这么个水平了。这世界可不是单靠天赋就能包打天下的。只需一个手续立刻就能晋级为勋法师的拉蒂安，看来今天必定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拉蒂安彻底放下心来，手上却不敢放松。对付这类的对手，教典上也有相应的案例可以引用。首先……，就是用大量低等级的攻击法术，消耗对方的魔力。
沉稳的咒语声中，一人高的长杖杖头，闪烁的银白色光芒逐渐汇聚起来。魔法师双手持杖，长杖指向前方。随着嗤、嗤的轻响，一束束手指粗细的光线从光球中激射出来，沿着不同的轨迹朝着身材轻盈的女学徒疾驰而去。
魔法飞弹，最廉价也是量最足的初级攻击法术。
拉蒂安的老师，是魔法世家中著名的攻击法师，他本人也在专业上浸淫了近十年。即便是第一年的学徒都能使用的魔法飞弹，在他用来就能产生另一个层次的效果。查尔斯鲁缇的学生们多数学过这个魔法，用飞弹击打村长家召集市集的铜钟，是他们在学习之余最喜欢的娱乐节目。但这个曼卡斯来的高傲的魔法师，一次就射出了十发魔弹，而且每一发在速度、大小、角度的设定上绝不相同，最终却都又汇聚到了同一个目标。单是其间所涉及的计算能力，就不是他们这几个能够相比的。别说是他们，跟随赫蜜斯的几个年纪较大的学生，自度也不能达到如此水平。
雅吉蕊特的应对方式依旧简单粗暴。她的身体像小鹿般敏捷，闪转腾挪间就避开了一半的攻击。至于另一半，她在左臂上加了一个魔法盾，用途也像是外面的武夫似的，上下左右，一一挡住横飞的射弹。那只猫的动作竟然也能跟上自己的主人，亦步亦趋地躲在她的身后。
‘切。’拉蒂安不高兴地啐了一口——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聪明，不是用全身盾而是用一个小盾抵消了投石劲弩般的飞弹。两相比较……，他还是赚的。这十枚魔法飞弹里，至少三个是虚的，看上去银光挂亮，其实没什么伤害力。而一个魔法盾，足抵得上五十、一百颗魔弹了。
雅吉蕊特没有被动挨打。她从纷飞的魔弹间寻出一条路，迅速拉近与对手的距离。虽然还在一丈开外，握紧的右拳却已直直地轰了出去。
泰坦之拳吗？
拉蒂安的脑海里首先反应出的就是这个以传说中的巨人命名的高级法术。但随即他就自嘲地笑了——那个法术，那个赋予魔法师以武技最精湛的斗士都无法企及的物理攻击力的法术，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女孩所能施展的。与此同时，他感觉到空气中火焰元素的聚集，双手顿时握紧了法杖。
果然，雅吉蕊特的手臂在伸展至极致之际，拳头骤然张开。一股凶猛的火焰从她的掌心喷涌而出，弥补了与对手之间接近一丈的距离。随着这个动作，她的嘴里还调笑似地发出伴奏——‘啪’，就仿佛那不是致命的魔法，而是乡间节日里燃放的爆竹。
然而炙热的火焰在接近拉蒂安的那一刻，就象撞上了一堵水墙。最初的焰头猝然熄灭，而接续而致的火元素能量也在与魔法罩的对抗中迅速消灭。空气中闪烁的火光，还真像是一场无害的焰火。防御火焰伤害，恰好是抵消火元素攻击魔法的最佳选择。
对于拉蒂安得意的笑容，雅吉蕊特没有流露出一点沮丧的表情。“没有上当吗？”——她的嘀咕，只能算是女孩子的诡计没能生效的娇嗔罢。
“没人教过你吗？魔法技艺不是靠些许取巧就能学得的。”不知为什么，拉蒂安看到这十七、八岁的女学徒那轻松随意的表情，胸口就有股怨气尤然而起。首先找上她，一则是她听到贬低查尔斯鲁缇的暗讽时表现得最为对立，另一个就是她那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态度了。不是身为魔法之源恩宠者的高傲，而是纯粹的把自身罕有的血统不当回事，至多是小孩子多了一件有趣的玩具的感觉。
绝对不可饶恕！
拉蒂安的脸阴了下来。又是一连串魔法飞弹射出，将雅吉蕊特逼退到三丈开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他用单手持杖，嘴里念动晦涩的咒语。法杖上镶嵌的晶石闪耀起红色的光芒，红光在他腾空的右手中凝聚，形成一个火红的圆珠，并渐渐升腾到食指和中指之间。“火元素应该是这样使用的！”挑衅般的叫嚣中，拉蒂安以一个娴熟而优雅动作，弹出了鸽蛋大小的火珠。
火珠的速度不快，雅吉蕊特仅仅是后退了两步，眼睛好奇地盯着弹射过来的红色光球。火珠毫不意外地撞在了地上，却在瞬间爆成一团硕大的火球。火焰和加热的空气迅速地膨胀开来，扩散到整个区域。竞技场的防御阵在那一刻被激活，将足以烧熔金属的热量控制在战斗区之内。即便如此，周围观战的魔法学徒们也被那赤红的火光惊得目瞪口呆。
“哼，人小鬼大。”赫蜜斯一眼就看出其中的花招。火焰爆是只有勋法师级的中阶魔法师才能娴熟运用的攻击法术。原因是其威力巨大，却不像飞弹或者火球术那样容易掌控。拉蒂安的水平，照理是不敢在实战情况下使用的。竞技场那受限的区域，反而给了他发挥火焰爆裂效果的便利。至于爆炸范围太大，可能波及施法者的缺陷，某种程度上又被他刚才给自己所加持的防御火焰效果所抵消。这也就是现在的特殊环境。若是曼卡斯的正式魔法角斗场，赫蜜斯有十几种方法可以让拉蒂安自食其果。譬如一个恰到好处的火球术，就能在加强火势的同时将爆燃的威力绝大多数弹向施法者的方位。
查尔斯鲁缇却注意到了另一个细节。“纳迦斯家什么时候开始教授以魔械致胜的原则了？还是只传授给外姓的速成法？”
他的冷嘲热讽，只是换来叔父辈的邹伊－纳伽斯冷漠地回答：“能赢就好。”
他还能说什么？本想教训一下私生子侄子的弟子，帮着行会给查尔斯鲁缇的派系一个下马威，顺便报复一下当年在哈拉基镇（Chalci）的窘迫。没想到自己的徒弟找的对象，魔法容量意料之外的大，反射神经更是敏捷。拉蒂安要是不靠装备和经验技巧取胜，难道还要与那魔法暴力女一招一式硬碰硬地拆招？至于法杖上那个快速蓄能的装置，以及火焰强化的加持，则被他刻意漠视了。
一位身穿草绿色法师袍的窈窕女子站在两根立柱当中，眉目间满是担忧的神情。克睿莎（Krisa），许久不出场的草原公主，不知是为了复仇还是爱恋哪个因素居多地投入了魔法的怀抱。如今已是快满三年级的学徒，即将获得自己的第一柄法杖。对于赫蜜斯来说，她是个勤奋的学生；对于学院那几个少年来说，她是和蔼可亲的学姐。对于查尔斯鲁缇本人……，恐怕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对方，只是维持着既定成熟的师徒辈关系。该归咎于谁呢？暗恋的情人突然变成了老师的伴侣，这么的狗血情节恐怕就连三流的吟游诗人都从未尝试过传唱描述。
克睿莎平日很喜欢雅吉蕊特这个学妹，或许是两人具有同样开朗的性格。虽然一个是在自由的草原上培养出来的，一个是在狂放的流浪生活中训练出来了。甚至连雅吉蕊特时不时流露出的对老师那种隐约的情感，也因为克睿莎的感同身受而宽宏地容忍了。今天雅吉蕊特与外人起了冲突，最担心的莫过于她了。
火焰爆掀起的焰头迅速消散，被轰到角落的雅吉蕊特显出了身影。她半蹲在地上，做出自我保护的姿势，衣袍上还带着些许闪烁的余烬。看起来，她还是顶住了这个威力惊人的魔法。拉蒂安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与对方的距离，似乎并没有因此感到惊讶。即便是含怒出手，他可不会因此而失去必要的审慎。出人意料的使用火焰爆，主要目的不是杀伤，而是逼迫对手手忙脚乱之下做出错误的举动。显然，这个算计成功了。空气中狂躁的风元素，意味着雅吉蕊特再次以风盾应对暴烈的火焰。并不是不可以，只是如此一来她需要消耗更多的能量来隔绝克制性的火元素的伤害。即使是愚钝的村妇都知道遇上火应该找水去扑灭，而不是从仓库来翻出来扬麦麸的鼓风机。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天赋极佳却初入门扉的学徒迄今为止还没学会任何一个可以抵御火焰爆级别攻击法术的水属性魔法罢。
“不会有事的。”
克睿莎的身后响起熟悉的嗓音。是查尔斯鲁缇丢下摆明了要找碴的叔父，过来安慰面色不佳的女弟子。当然，他绝对不会承认‘安慰’两个字，而更愿意选择‘教导’这样更为严谨的词语，至多是让步到‘开导’。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克睿莎不是他的徒弟，正式的称呼应该是查尔斯鲁缇志同道合兼顾有感情方面纠葛的盟友的……关门女弟子。
“我知道，她带着…..‘失影’。”克睿莎没有回头。
虚岁已经二十的她，早就过了青春懵懂的年纪。父亲和族人的惨死，更是催生了她的早熟。何况她和查尔斯鲁缇一样，将失去亲人的罪责归咎到了自己的身上。如今的她，即便是比图拉克的身份高贵一百倍、模样英俊一百倍的男子有意引诱，恐怕也不会轻易上当了罢。只是那一丝丝青涩的眷恋，却始终萦绕在心头驱之不去。
“雅吉蕊特太固执！入场前，她说要以自身的实力打败对手。”插入对话的是很没有眼色的霍尔达（Golda），另一个学生，墨伊斯（Mous）的侄女。她们这些女性在男性居多的学院中是天然的盟友关系。实际上，这在初阶的魔法师中是极其常见的现象。直到她们成年，在魔法界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这种亲近才会逐渐疏远，甚至转变为敌对。因为竞争选择余地不多的伴侣，抑或是更为稀少的高阶席位。
“坚持未必就是坏事。”查尔斯鲁缇带着鼓励笑容回应道。“不过，…..既然对方已经首先动用器械，继续固执己见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了。要知道，最骄傲的勇士，也不会穿着礼服、赤手空拳地与手持草叉的农夫交手的。”
他这话不止是对克睿莎和霍尔达说的，同样，也是说给雅吉蕊特听的。
雅吉蕊特感觉到热焰的退去，便迅速站起身来。这波火焰真够厉害的，即便她最大地张开防护，还是有一些透了进来，燃着了她的衣服之外，连她的头发都差点被烤焦了。她有些懊恼的怪叫了一声，双手连连拍打身上的余烬。
拉蒂安庆幸之余，不觉也是惊讶。庆幸，是因为自己没有乘势紧逼。惊讶，则是眼前的女学徒在用风系魔法抵挡住他所发出的火系高伤魔法后，体力竟然还没被完全耗尽。法师的魔力蓄积在体内，体能的强劲与否，与能够同时释放出的魔能量密切相关。不可否认，这个初学的学徒不但魔能蓄积量大，体力也是不容小觑。要不然，也不可能将火焰爆的威力硬生生地隔绝在面前不足一尺的距离之外。但即便如此，她的魔力应该也没剩下多少了罢。而他，至少还能动用一到两个略次于火焰爆的火球。
“放弃罢。你打不赢我的。”放松之余，拉蒂安决定不战而屈人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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