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那船。”曾两次遭遇黑羽号的艾庞德船长脸色复杂地点了点头。黑羽号两侧的炮门，成了他永远不能克服的恐惧。
罗西拉一战后，独眼龙深刻检讨其中的得失。此战一无所获的原因，在于他完全低估了黑羽号的性能。他的旗舰赌徒号可谓伊姬斯迄今为止最庞大，武力最完备的战船。然而，即便是这艘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作战而打造的船只，在吨位、操作灵活度、防御力、武器方面，也都远远落后于黑羽号。罗西拉海峡，海盗拥有数量和地理上的优势。黑羽号却硬是依靠其强悍的炮火将海盗长期阻止在能够登舷的距离之外。此后，赌徒的大型弩炮发射的铁矛铁链纠缠住了这艘孤舰，才让战况有所改观。可惜最后功亏一篑，黑羽号摆脱束缚，继续用射程遥远的火炮不断靠近的海盗船。正因为这艘船表现出的恐怖威力，才使海盗船队被引入陆地炮火的伏击圈后，彻底失去了继续战斗的信心。慌忙撤退后，独眼龙仔细回想了一下，又将收集来的各类信息加以对照，才发现当时如果能坚决一战，那么至多再承受三到四艘大船沉没的代价，全体压上，就能迫使图拉克等人放弃黑羽号，逃到陆地上去。
当然，独眼龙觉得此战无功并非完全是他在战术上的过错。究其根本原因，在于海盗太过依赖接舷作战的传统。一旦对手加强远射的威力，除了拿大量人命去耗去拼，就再没有其他好的手段。如果是纪律性较强的正规海军，或许还能一战。可惜海盗都是打惯了顺风仗的，要他们去拼命无异于点着了反叛的引线。
远远望着黑羽号，仿佛要将它彻底印在自己的脑海深处。许久之后，独眼龙才叹了口气，对自己的属下道：“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罢！”
来克特里之前，独眼龙就联络好了落脚的地方。如今，他不再相信暴露出首鼠两端迹象的主要赞助者科夫拉特－亚穆克。唯有玛尔提娜，是他保留完全不变的信任对象。可就是这个计划中的继承人，近来似乎也有些不安定的意思。隐约听说她和图拉克搅在了一起，还由这位意气风发的王子殿下出面，特意为她购置了一座望海的别墅。两人在那里打得火热，几乎到了如漆如胶的地步。独眼龙不相信玛尔提娜会背叛，却也因为这些传闻有些心绪不宁。亲自到访克特里，有部分原因就是这段畸样的恋情。
走了一段路，他们找到事前安排好的住宿点。独眼龙可不敢进克特里城。那普通就四、五丈高的城墙，一个不慎就是关门打狗的格局。他们落脚在市场区，一间专供商旅临时居住的旅店。出于其服务对象考虑，提高独门独院的客房。他们这伙人住的院子，有两进两开的沙石泥土造屋子，顶上密密盖了干制的椰枣树叶。前院还有一个可供放置货物、饲养驮畜的空地，搭了一个棚子。这座旅店的幕后业主正是玛尔提娜。知道这位女士和大统领奥多里克－埃卢鲁斯，乃至图拉克王子殿下的关系的，无论**白道，绝不至于不开眼到找这里的麻烦。
打退了海盗后，又考虑到市场的繁荣，克特里城外的市场区解除了以往宵禁的规则。克特里城防守军的首领，千夫长高维诺（Carvino）敏锐领会到其中的含义，自觉地将防区扩展到这个除了捞好处本来没多少人关注的区域。如今，有两支百人队定期驻扎在港口和市场区之间。每到入夜，两支队伍轮换巡视整个区域，杜绝类似之前海盗入侵时发生的偷窃打杂事件。因此，原本鱼龙混杂的市场区，治安情况顿时堪为榜样。有了安定感，城内的一些服务设施渐渐迁移到这里。除了地方大、地皮便宜的好处，不断流入流出的商人也为住宿、饮食业带来越来越多的需求。因此，新开的产业不虞没有赚钱的机会。玛尔提娜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占地、设业、出租，哪个赚钱的哪个就少不了她的份额。甚至几个新开张的为港口搬运工服务的低级娼馆的门面，也有她在钱或人力上的份子。前段时间的掠奴潮，玛尔提娜可是狠狠地赚了一大笔的。
说起来，独眼龙能顺利地混进来，还是沾了这一轮繁荣的光。
当晚，独眼龙就见到了玛尔提娜。
他的手下大部分住在前一进的房子里。院子四周也设了暗哨。除了布雷修在屋外戒备，他没叫其他人和他在一起。玛尔提娜则只带了一个哑奴。
看着脸色滋润的玛尔提娜，独眼龙皱了皱眉头，含糊地说了一句。“你.....没必要做到那个地步。”
坐在对面的玛尔提娜笑了笑。“他现在爱得越深，今后受的伤害就越大。而且，我从他那里也捞到不少的好处啊！你看，这段时间我不是过的越来越好了吗。”
“是吗？”海盗首领摸了摸下巴拉匝的胡须。“听说你在乌尊黑羊族破灭的事情上赚了一票。不过卡特理派大举报复，多利亚－亚穆克都死在他们手上。这么发财的生意，如今是做不下去了罢。”
“我的图拉克正殚精竭泽地想办法对付他们呢！那些沙漠部族成不了什么大事。而且......，真正赚钱的不是奴隶交易。比起我手上现在掌握的几笔买卖，猎捕奴隶的收益简直微乎其微。”
玛尔提娜提起图拉克的口吻，令独眼龙很是不舒服。他语带讽刺地说：“所以你就把精力都转移到海外贸易上了！嗯，说不定靠着大笔的金钱，就能帮我恢复尼森哈顿皇室的身份。而这其中，我的侄子图拉克又起着什么样的作用呢？你不是在意于他所能提供的血统脉系罢。”
玛尔提娜笑了笑。“时代变了。武力和杀戮，已经决定不了一个帝国的命运了。你说的没错，关键是钱。谁掌握最多的财富，谁就能支使最强大的军团。谁控制了直接影响民生的基本商货，谁就能操控民心民意。”
独眼龙一脸不信服的表情。
“这么说罢。首领，这些年来，我们已经建立起一支五千至七千人的武装，拥有超过二十艘大型船只。此外，和埃芬吉派的协作关系，使我们可以凑到四千左右的雇佣军。而通过奥多里克－埃卢鲁斯，伊姬斯一万七千兵力的驻军几乎被腐蚀透了。正式举事的话，他至少还能拉拢到两、三千人加入进来。这样算来，我们以经验丰富的一万三千人，足以击败疲弱无力的帝国军队，控制整个伊姬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拿什么来供养这支军队呢？伊姬斯的奴隶主们可都不是不求回报的慈善家。”
“我们可以帮助他们恢复伊姬斯征服前的身份地位。”独眼龙对此早有考虑。
“那是在图拉克到伊姬斯前。”玛尔提娜叹了口气。“现在嘛......。一个是在帝国统治下，只要向征服者的王子奉上合理负担就能百无禁忌地大发横财，对方还动用各类政治关系和军事力量替他们扫清障碍。另一个是接受一个异教徒作为新的统治者，虽然参与到统治阶层中却要冒着触怒强大帝国的风险，赚钱的商路还可能被彻底封闭。如果我是他们中的一员，也绝不会下定决心选择后者的。”
“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能想的这么深？连百人团那些老奸巨猾的家伙都被他蛊惑住了？”独眼龙不禁有些忧虑。
玛尔提娜摇了摇头。“也别把他看得太高。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十三军团驻扎到伊姬斯，某种程度上来说，彻底改变了我们多年来建立起来的良好局势。不但海盗武装不是正规军团的对手，那些伊姬斯本土势力也会因此再不敢再与我们合流。然而，这既是图拉克的优势所在，也是他的脆弱命门。皇帝给了他一个军团，却没有给予他长期维持这支军团的资源。非但如此，他还希望图拉克用军团武装替他强行征税。这就等于逼着图拉克只干上两、三年，在此期间用尽手段将伊姬斯彻底抽干。所谓‘大盘剥’，不正是那些看清了皇帝的打算的人，对去年帝国制订的伊姬斯施政政策所做的精确评估吗？或许当伊姬斯一片哀嚎之际，皇帝还会把罗柯比－哈尼兹、奥多里克－埃卢鲁斯当成替罪羊抛出来平息民怨。图拉克也逃不脱一个为政暴虐、识人不明的黑锅，落得被遣返帝都的下场。要摆脱这样的命运，图拉克必须走一条不一样的道路。而这条道路，其实和首领您的选择一样——与伊姬斯奴隶主阶级合作，用他们的钱养兵，同时填补帝国国库的窟窿。只不过您打算用来交换的是平等的执政地位，图拉克拿出来的则是和帝国的平等交易权。相比之下，他提出的买卖风险小，收益直接。所以原本是我们天然盟友的那批人，轻易就成了图拉克的支持者。”
“钱、钱、钱，说到底还都是钱。”独眼龙无奈地怒骂。从科夫拉特－亚穆克的态度转变里，他就隐约意识到双方合作的基础已然改变。而今天，玛尔提娜则把这点彻底挑明了。然而他还是不死心。“我们可以给他们更多。有朝一日，当我拿回我应得的东西，我可以将整个帝国的贸易权都送给他们当作奖赏。这样总能让这帮见钱眼开的墙头草回心转意了罢！”
玛尔提娜没有回答。独眼龙却也已经自己想明白了——眼前就能拿到的好处，和八字没一撇的许诺，选哪一个简直一目了然。“就这样了？我们就拿那小子一无所措？”他很不甘心地用拳头狠狠槌了下桌子。
“首领辛苦了大半辈子，也该让我替您解忧了。”玛尔提娜的脸上绽开自信的笑容。“图拉克所展现出的政治手腕，令我惊讶之余，也感悟到了一种顺势而为的天道。是的，我们无法凭借自身的力量阻止眼下的局势，却可以推波助澜，在背后加上一股力道。”
“你是说.....，从中牟利，加强自己的实力？”独眼龙也是在风风雨雨中经历过辗转起伏的人，自然能领会到玛尔提娜思路。
“不仅如此。首先，我们要蛊惑图拉克所选择的既得利益者，让他们变得越来越贪得无厌。如此一来，必定会严重损害到伊姬斯其他阶层的利益，特别是那些被当成牲畜使唤的奴隶们。当奴隶连生命都无法得到保障的时候，反抗就成了唯一的选择。伊姬斯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多次奴隶起义，每次都让至高百人团焦头烂额。图拉克要保他们，就也会被卷入这潭泥泽里去。如果再加上与奴隶们同族的沙漠部族的协助，要搅烂整个伊姬斯都不在话下。到时候，就是我们乱中取利的时候了。另一方面，图拉克在伊姬斯建立起如此大的局势，难道皇帝就对他没有一点忌惮之心？就算皇帝没有，其他皇位继承人就一定没什么想法？首领你也说过，皇室内部斗得你死我活是常态，兄弟和睦反而是异类。一旦图拉克搅进皇位之争，我们就可以利用他直接打击努若五世皇帝了。”
独眼龙沉吟半晌，长叹道：“不知不觉间，你已经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了。玛尔提娜，我该早点放权给你的。这样的话，或许就没有罗西拉岛的那件事了。”
玛尔提娜笑道：“我们之间哪有必要说这样的话。再说，要不是罗西拉岛一战，我又怎么可能将图拉克当成真正的对手，从而由他身上找到偌大的机会呢？要放在以前，我们至多是占据伊姬斯，成为独立的一个势力与帝国对峙。现在嘛！您或许该想想怎么对付众叛亲离、妻离子散的皇帝陛下了。”
独眼龙听了不禁莞尔，心情也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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