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年的春天依然寒冷。
正月十六，马亢告别了秦震，重新返回了振威军大营。
而秦震委托给北海王氏的事情也有了着落，王氏替他花了两百万在长安城里还算繁华的街区里购置了一座规模可观的宅院，只住房就有三十余间，又花了几十万购置家具、栽植花草、装点庭院。
他雇了几个短工，则将自己的豪宅打扫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而后搬了进去。
其实他根本没有什么家当，甚至连自己的衣服都只有区区两套，他只是将那匹拓跋岚赠送给自己的小马牵进了宅院，又将两身便服扔进了衣柜，便算是完成了整个搬家的过程。
他分别邀请了军中的同袍和防务院的同僚参观了自己的新房，当然少不了一顿“暖房酒”。
不过他不仅没有花费什么钱，还从同僚和部下们那里收到了十余万礼钱和各种贺礼。
这座宅院位于西城一侧，周围都是京城官员的生活小区，环境相当安宁安全，与拓跋烈家更只隔了一条街道，也方便他去向拓跋岚请教武艺。
中央、司隶和京兆府防务院的同僚们纷纷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他家周围的治安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当秦震送完了这些道贺的客人后，一个人独行在空荡荡的院落中，心中也不禁有些空空落落。
他看着满院子微露绿意的草木，心中忽然想到：等到了五六月份，他再回一趟金城，将爷爷奶奶接过了一并居住，再雇几名照顾他们衣食住行的下人，算是给这座宅院增加一些人气。
想到家庭一事，他忽然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拓跋岚的府院之前。
这一个月期间，百无聊赖的他曾先后拜访过拓跋岚一家数次，将拓跋烈的两位兄长拓跋熙、拓跋焘都有相见，拓跋一家父子两代都将他视为自家后辈，相互之间颇为亲近，极少有见外之举。
他每次见到拓跋岚的独女、拓跋燕，便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对粉嫩晶莹、浑若玉成的天足，心中便一阵难以言喻的火热。
他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拓跋燕算得上自己的良配：一方面，拓跋岚家道中落，远不如昔日，女儿已不太可能嫁给如今权势正重的那些世家大族——毕竟，那些人必然会考虑政治上的得失——另一方面，秦震已经一只脚迈进了官场，虽然只是初沾权柄，但已经抱上了阴晨的大腿，又隐隐获得了皇帝的青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从身份上来讲已足够配得上拓跋氏的女儿。
于是他先试探性地和拓跋烈商量，拓跋烈又惊又喜，还笑骂了他一句。
但当两个人屁颠屁颠地敲开了拓跋岚的书房，秦震强按着内心的激动将自己的意图摆在桌面上之后，拓跋岚却陷入了沉默。
拓跋岚的房中炉火极旺，烘烤得房内如同蒸笼，这份沉默更让秦震心中极为不安：“叔父若是觉得不妥，请直言相告，小侄还不至于接受不了。”
“八年之前……金城公秦震天与朔方公拓跋定伯同时谋反，历经六年后被朝廷平定，”拓跋岚悠悠叹了口气，“我们虽然是拓跋氏的旁支，又远在荆州，但为了避嫌，我只能辞去了官职，带着全家来了长安，虽然仍会有人猜疑，但总算保得一家老小平安。”
秦震眨了眨眼，微微有些疑惑：这些事情他早已心知肚明，拓跋岚又何必再说？
“我姓拓跋，本就是朝野猜忌的家族，你偏偏还叫秦震，而且出身金城，”拓跋岚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低声咳嗽了一声，“虽然你和秦震天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但是……有人可不会这么认为。”
秦震默然点头。
“你和都察院阴院长有些渊源，以后的仕途自然有人提携，若和我拓跋氏有了姻亲……”拓跋岚微微摇了摇头，“恐怕你一生都会坎坷难平……”
秦震忽而一笑：“叔父，你想多了。”
拓跋岚和拓跋烈都是一怔。
“我只是个乡野匹夫，能入朝为官已经是祖上冒烟的事情，能不能再进一步其实对我已经无关紧要，”他单手抚胸，一脸真诚，“我现在只是想找一名知晓根底、温婉体贴的女子作为终身伴侣，如此而已。”
拓跋烈用力拍了拍他的腰背，对着老爹大唱赞歌：“父亲，秦震的品行你也知道，那些世家的子弟恐怕也没几人能够比得上他。”
“这个为父自然知道。”拓跋岚沉吟片刻，终于颔首道，“贤侄若是不怕拓跋氏拖累了你的前程，我们便选择一个黄道吉日，先约定婚期，再按照寻常人家嫁女的习俗……”
“可是，女儿并不愿意嫁给他。”拓跋燕的声音忽然从厅外响了起来。
秦震一惊：他方才心神都在拓跋岚身上，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屋外的声音。
只见拓跋燕一身素白的皮袄，将柔软的身形完全包裹其中，脚下一双牛皮短靴，衬托得双腿愈发笔挺，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之上，更显示出一股不让须眉的英气。
此时听她拒绝了自己的求婚，秦震连一声“贤妹”都喊不出口，只呆呆看她走了进来。
拓跋岚微微侧身，用力咳嗽了三声，而后眉头深锁，沉声道：“这不是儿戏之言，秦贤侄的人品和才干，你早有了解，如此良配可是千里难寻。”
“我知道秦大哥武艺高强，心地善良，又很有责任，若和他结为伴侣，他必定对我礼敬有加，对我也能千依百顺……”拓跋燕双眸清澈，波光缓缓流转，“可是，女儿的心中，只是以他为兄长，和大哥、二哥没有丝毫分别……秦大哥，请你体谅。”
秦震强笑了一声：“贤妹言重了，秦某昨日宿醉，今天酒意仍未清醒，恐怕又说错了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扶着座椅缓缓站起，向拓跋岚躬身一揖，“小侄还有些许公务，便不在叨扰叔父，先行告辞了。”
拓跋岚心头微微一急，想要出言挽留，但喉头一窒，又忍不住连声咳嗽起来。
“我送送你。”拓跋烈慌忙起身，揽着他的肩膀一同走了出去。
二人走出很远，停止了咳嗽的拓跋岚才看着女儿，低声叱了一声：“你这丫头，平日里明明心细如尘，今天为何这般鲁莽？即使你不喜欢秦贤侄，稍后悄悄告诉我也就是了，何必当面让大家都这般难堪？”
拓跋燕竟恍若未闻。
拓跋岚微觉有异，用力咳嗽了一声。
拓跋燕眨了眨眼，恍然若醒一般。
“你在想什么？”拓跋岚沉声问道。
“女儿在想……如果、如果女儿嫁给皇帝或者皇子，能够换来我拓跋氏今后真正的太平，是不是也是一件好事情？”拓跋燕的眼眸中忽然蒙上了一层水雾。
拓跋岚一怔，竟是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忽然这么想？”他还是问了出来。
拓跋燕低垂眼睑：“大哥原来早已和南阳黄家定了亲约，去年他却自行解除，最后却娶了名长安城里一位歌姬；二哥他……更是连婚事都不想再提。女儿若是能做些事情，为父亲和兄长换来太平……”她越说声音越低，直至最后低不可闻。
拓跋岚哆嗦了一下嘴唇，忽然张开喷出了一口暗色的血来。
“爹爹？！”拓跋燕惊叫了一声，连忙扶住了他。
“我……错了么？”他喃喃道，“早知如今，当初、当初我就该……”
他忽然又紧紧闭住了嘴，单薄的双唇苍白如纸，只有唇角残留的一丝血痕愈发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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