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历的十二月底,正是年终岁首,是各级各部门的工作检查、评比和政绩考核的繁忙时段。
川坪县税务部门征收任务无法完成,便对全县各企业进行拉网式的检查,其中贵安镇张金弟的金帝编织品有限公司被检查出了存在骗取三十几万元的国家出口退税款的问题,且已经构成犯罪。
川坪县检察院因为尚未完成三山市检察院下达的案件任务,便把目光投注在这次全县税务大检查上,希望能从中捞到几件案件,闻知张金弟厂骗税案,自然大喜过望。
金帝编织品有限公司作为川坪县纳税大户企业,张金弟在川坪县又有大背景,几经运作便大事化小,象征性罚些款就了事了。
这可惹毛了川坪县检察院检察长,他正张网以待,不料结果却是如此,眼看一件大案到手,却凭空消失,这于法于己都说不过去。
他知道张金弟与分管自己的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张浩关系密切,而张浩又是张可飞书记的铁杆哥们,要是自己强行介入,必将得罪二张,而且于事无补,于是,便私底下把案件线索汇报到三山市检察院。
1989年12月30日,张金弟被三山市检察院带走。第二天上午,张浩也被带走。
张浩是元旦前一天在家里被市检察院人带走的,这天刚好是礼拜天,叶达官在家,而且是在聆听张浩的廉洁教育之后眼睁睁看见他被带走的。
叶达官火速赶到张可飞书记家,第一时间把张浩被市检察院带走的消息向他禀报。
“他奶的,踢开党委闹革命了?!”张可飞气愤异常,随后安慰叶达官道,“你回去好好宽慰家里人,不会有事的,啊!”
叶达官骑摩托车的车技实属一流,往返川坪县城与三山市区五十公里,竟然只用半个小时。当他回到家的时候,岳母已惊吓得躺倒在一楼客房的床上。
“你死哪里去了?”老婆张婷恶狠狠地骂道,“又去哪里看花去了吧?——你这花痴!都什么时候了,爸被检察院带走,你竟然不着急,是不是呆在这家里呆腻了?”
“爸廉洁奉公,怕什么?!”叶达官不恼不急,“张金弟骗税,爸七月份才升到县里来,检察院人找他问问也正常,我们急什么?怕什么?——怕个屁!”
见叶达官口气这么生硬,张婷以为他是认为父亲大人要出事了,叶达官这小人露出本来的真面目了,一时气不过来,抓起妈妈床边的床头柜上的开水杯,朝叶达官砸了过去,并骂道:“死滚开!爸即便不出来了,我也不稀罕你!”
还好叶达官身手尚敏捷,及时躲开了开水杯。
开水杯砸到房门后又落地摔碎的声响,让叶达官的岳母苏醒过来。
张婷凶神恶煞般地似乎要吃了他,而他又觉得不该将自己跑到三山市区向张可飞书记求援的事情告诉自己的老婆。他一直以为女人靠不住,守不住嘴巴,所以,工作上的事情他极少主动跟老婆说,即便是她偶尔感兴趣问起某事了,他还是能避开就避开,实在难以避开,也只是泛泛说说。
他此时的表情在张婷看来简直是幸灾乐祸的表情,似乎没有一点点自家人的情感存在。
岳母压制不了老婆辱骂自己的气焰,叶达官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才轻描淡写地将刚才跑到市区找张可飞书记以及张可飞书记交代的话说了出来。
岳母听了后便自己坐直来,而老婆依旧骂道:“放你的狗屁!要告诉张书记,打个电话不就得了,还用得着骑摩托车来回跑,你骗鬼呀你!”
“打电话不怕被监听?”叶达官恶狠狠地瞪了张婷一眼,便独自上二楼卧室。
他觉得自己跑去亲口禀报张书记,比起打个电话好得多,这样的话,即便岳父真的有事被追查了,检察院的人也不会找到自己和张可飞算账,这点反侦察的意识他是很强的。
如此不可理喻的老婆真让他头疼。他认为这是学历、素质悬殊的结果。她只是技校毕业的,而且又是在干部家庭中长大的,学识修养不够,又任性自为,导致了她飞扬跋扈、颐指气使的臭脾气。
他轻叹一声,蓦然又忆起与乔娇娇交谈的愉悦,进而又想起她姑爹是省人大副主任,刹那间萌生一个恶毒的愿景:岳父锒铛入狱,他和张婷离婚了,从而便去追求乔娇娇,两人双双调到省直部门……
一声清脆的孩儿哭叫从一楼大厅传了上来。自己的女儿张清丽已经一岁多了,会喊自己爸爸了。叶达官听了便动容,急忙收起歹念,在期待着岳父早点回家。
“跟乔娇娇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叶达官自省自责地腹语道,“想靠她姑爹提携,那是镜中花水中月,哪比得了岳父这棵现成的大树好乘凉呀?!”
反思转想岳父的事,他似乎着急了,惴惴不安了。他开始担心张可飞会不会出面援救,援救有无效果,毕竟带走岳父的是市检察院的人,而不是自己川坪县检察院的人,张可飞有那么大能耐吗?
人们都说,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可自己这点小毛毛的官能有什么用?光靠自己又能有什么作为?杨墨斗可谓文武全才了,到头来还不是不如自己?
他走到走廊外抽烟。他郁闷就想抽烟,他思考问题也想抽烟。
首先想的是,岳父会不会是贪官。记起升任之前张金弟送给自己一部大哥大电话被岳父大人知道后,岳父大人可是铁青着脸责令自己连夜赶回贵安镇把大哥大电话机还给张金弟。
还毕回家之后,岳父便给自己上了一堂廉政课。他虽然讲得缺少理论系统性,然而,他那古朴的道理却如千钧雷霆炸响在自己的耳边,涤荡自己污浊的思想,洗礼自己肮脏的灵魂。
岳父说:“张金弟是企业家,说白了就是商人。商人追求的是什么?利益最大化。千古教训:无商不奸,无奸不商。你达官目前是贵安镇副书记,你对他有用吗?暂时是没用的。他看好你,是在经营你,你懂不懂呀?”
“张金弟跟张可飞书记和我关系都很好,可以说比起你好的简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他干嘛送你大哥大?一部大哥大两万多块钱,而检察院受贿入罪的金额是多少?……”张浩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
“好像是受贿一千元就可以判刑了……”叶达官惊愕得合不拢嘴。
“还了就好,”张浩欣慰女婿还有起码的法律意识,“记住:跟他交往,平水驶平船;井水与河水两不犯……”
此时再次忆起岳父的敦敦教诲的情形,叶达官还是无法肯定岳父与张金弟有没有权钱交易,还是无法确定岳父是不是只许他自己来而担心自己也被张金弟拖下水才不许自己与张金弟交往过密?
要是自己也被张金弟拖下水,张金弟哪天看不顺岳父或自己,他只要威胁一下,我们全家不就举手投降了?
“万幸!要不是把大哥大还了,张金弟稍微不坚强一下,供出行贿我一部价格两万多块钱的大哥大,恐怕我得跟岳父一起去市检察院走一遭,甚或得去牢房里吃那‘二两半’!”叶达官浑身颤栗了一下,大惊失色,继而倍感庆幸,愈加敬重自己的岳父大人。
他不再生老婆张婷的气了,他觉得她毕竟是个孝女,她为岳父急昏了头而辱骂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他下楼去,想再去宽慰一下老婆和岳母,顺便抱抱自己的可爱女儿张清丽,然后恭候岳父平安归来。
然而,一楼客房里人去楼空,岳母不在,老婆也不在,女儿也不知被保姆抱哪儿去了,此时的叶达官心头顿时袭上凄凉感,他喊叫张婷,可没有得到回应,他愈发渴盼岳父早点平安归来。
正当他再次喊叫张婷的时候,张婷却猫腰站在二楼楼梯口,压低声音嗔骂道:“你神经了吧!喊什么喊?丽丽正睡着呢……”
他松了一口气,问道:“妈去哪儿啦?”
张婷手指指向楼上,答道:“在上面!”
哦,岳母又去三楼拜观音菩萨了,她肯定又去祈祷了。
当天傍晚,张浩由市检察院的小车给送回家,阖家人高兴异常。
然而,1990年元旦过后的第三天,张浩却接到市检察院的传唤电话……
叶达官猜测岳父可能出大事了,预感岳父这一走估计回不来了。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