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渊这个人,将他那一行的技能,修炼到了极致。他这个人,是天才。天下地上,独一无二。我做不到,我不敢冒险。”
“用两只手夺人兵器,是不是,比用两只手指夹人兵器,更稳妥,更不是在冒险?”
沈梦飞取下人皮面具,说,“你信不信,在另外一个世界,会有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
“哦?那么,在另外一个世界,就应该有一个,跟你也一模一样的人。”
“不错,在那个世界,他们曾经是好朋友。但无情的命运,却将他们在各自的世界里恣肆地摆弄,最终变成了陌路人。”
“你是说,你好像认识我?我也突然有这种感觉了。但,很不幸,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是陌路,我们是杀父之仇。”
“不是我的错。”
“接着说,你是怎么打败他的。”
“这把剑,听说过么?无坚不摧,无往不克,它叫残剑。在它不残之前,它惊天地泣鬼神。”沈梦飞说,他亮出了自己的残剑。
“你一直不屑于用它,此前,你还将它送给了你的朋友章惇。”
“章惇把它还给我,他领悟了更高深的人生境界。”
“你削断了他的剑。”
“我不想打了,可是他不甘心,他用断剑使出了擎天一剑。”
“你将断剑夺了去!你把握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趁着他暴怒的机会,夺去了他手中的剑。然后他跟你拼命。我太了解我爹爹了,他之所以有今天,都是拼出来的。”
“。。大多数人的今天,都是拼出来的,都是踩着别人的白骨和鲜血换来的。”
“他死了,你却还活着。”
“我也不敢相信,我居然支持住了,我一直以为,我也会死。”
“你一定会死!”齐风劲身形跃起,流星剑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那不是传说中的擎天一剑,那是擎天一剑的变招。绝世高手用绝命名招久了,自然而然要求新、求变、求突破。
沈梦飞退无可退,闪无可闪,只好迎着上,必须要快。世俗中的对招,你来我往的兵器碰个不亦乐乎。但高手却不同,一击必中,不中便要全身而退,不能恋战。
两道美丽的弧线,划过迷蒙的夜空,映照着凄冷的月色。叮的一声,不偏不倚,残剑戳断了流星剑,齐柄而断。两人身形交错,瞬间换了个方位。沈梦飞已经收剑入鞘。齐风劲也扔掉了手中的剑柄。
“你应该感谢惊鸿,若是没有她在场,你今夜必定命丧我姨父之手。”
“我应该感谢她。”
“我终于明白一件事,我不是你对手,我爹爹也不是你对手。”
“过奖。”沈梦飞微笑,胸口血气翻腾,一口血已涌到喉头。
齐风劲也看出,他已是强弩之末。但是,他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他的可怕,就在于,眼看着他就要倒下了。但永远,都是敌人先倒下。爹爹明知道不可为而强力为之,才落得个惨烈后果。天命如此,不可违逆。如果自己再执着下去,那也只能是一种结果,和爹爹一样的收场。
“虽然是这样,但是,你今后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我们齐家的人不会放过你,擎天剑派的人也不会放过你。”
“厄运如此相逼,如之奈何?”沈梦飞苦笑。
齐风劲沉默半晌,“如你所言,汤圣泽与我夫人林丽芳、侄儿林世玉已经来拜访过你了。”
“没错。”
“我夫人的病怎么样?可有救治办法。”
“对不起,我于医学药理之道,亦是一知半解,并不精通。因此,夫人的病,我无能为力。”
“。。小汤说你学识过人,包罗万象,无所不通,谅不是赞誉之词。我只想知道,丽芳她。。她究竟还能坚持多久?”
“我不知道她还能支持多久。但我知道,那是。。是绝症。”
齐风劲的身躯晃了晃,情绪突然失控,“绝症!为什么是绝症。”
“齐兄,我深表遗憾。”
“走,你给我走!”
“这本来就是我的家,应该走的是你。”
“。。看来你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你已经跟我,朝廷锦衣卫的官员,成为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你跟齐家,你跟岭南擎天剑派,已经势成水火。”
“那又如何?”
“你走吧,离开岭南,离开庆远,暂时避一避风头。”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你不是想我死么?”
“。。在另一个世界,也许我们真的是朋友,到陌路;那么,在这个世界,你和我,也许是陌路,到仇人,到朋友,谁知道呢?你,你走吧,你难道不知道,面对锦衣卫,面对齐家,面对擎天剑派,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你要动用锦衣卫来对付我?”
“不是我要,是事实上如此。我不想,但别人会要求,别人会这样做。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由不得我们个人。包括我父亲觉得你成为他的威胁了,他来杀你,却可悲地成为一抔黄土。”
“那么,我只能走。”
“不错,大丈夫能伸能屈,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齐风劲心烦意乱道。父亲的死,李思谊的桀鹜不驯、犯上作乱,妻子的绝症,沈梦飞的存在,这一切,搅乱了他本来有滋有味、怡然自得的生活。
“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千辛万苦终于回到自己的家了,连房子还没盖好,却又要离开了。”
“你只需要离开三年。三年后,我保证你再没有任何麻烦。”
“就这样走了?”
“难道你还能留恋些什么?你的尚未竣工的房子?我的表妹?”
“好,我走,为了大家都过得安生,我走。”
“谢谢你。”
“我的房子,凌欢一家人,还有阳胖子,他的家人、帮他做事的工人,你得向我保证,没有人会动他们。”
“我以我的信誉担保,没有人会找他们的麻烦。在这三年内,我不想听到江湖上,有任何关于沈梦飞的消息。低调,我希望你能够低调。”
齐风劲走了有好一阵了,沈梦飞一直站在那儿不动。然后,他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大口血。他想坐下来盘腿调息,却又不想让郑惊鸿为他担心。一个人,心里有了感情,就会有弱点,会有缺点,会犯致命的错误。这个真理,是至少一百个武林前辈用生命和鲜血总结出来的。
风霜雪雨,苦苦相逼,如之奈何?沈梦飞走在自己修建的平坦的官道上,不油然地想起范文正公的词句,“去国怀乡,忧谗畏讥。”那么,此去江湖之远的第一站,应该就是岳阳楼了。
回到住处,他终于倒下了。三天来,没日没夜的打坐调息,他一刻不敢掉以轻心,全神贯注,全力以赴,。终于奇迹般地恢复了自己的内伤,但刚才一战,又牵动了伤口。他已经是油尽灯枯,强弩之末了。
是齐风劲的多疑,和谨慎,给了他一个机会。要不然,从此,大明朝再无沈梦飞这个人。看到了灯光,看到了郑惊鸿,他终于放心地倒下,闭上眼睛,睡着了。
郑惊鸿跟凌欢扶他到卧室躺下,替他擦干净嘴角的血迹。他睡得很安详,从来没有过这么的累,从来没有过这么安详的睡在自己喜欢的人身旁。
“欢欢,你也累了。回家休息吧,省得你爷爷和家人担心。”
“我不回,我爷爷说了,要让我陪着沈大哥。”
“那好吧,你到隔壁去睡觉去。这儿有我陪着沈大哥就可以了。”
“嗯,我去睡觉了,有什么事,你叫醒我。”
一灯如豆,暗夜寂寂。关好门窗,郑惊鸿决定要找点事情来做。在古代,点灯的黑夜里,所能够做的,也只能是灯下读书,或者做女工,针线活。
她随手翻了翻案几上的书籍,发现布满了尘埃。看来沈梦飞是从来没有动过这些书籍,有古人的四书五经,也有当朝名人的政论概要。
然后她眼光落到一页纸笺上,是歪歪扭扭的毛笔字,那时候只有毛笔,没有铅笔钢笔和电脑。沈梦飞不得不用毛笔写字,歪歪扭扭的写着: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
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
离别后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好奇怪的体裁啊,与唐诗宋词,及元曲,相去甚远,几近于白话。但的确是意境悠远,难道安南那蛮荒之地,却有如此妙不可言的文化不成?她边念边试着给这些字句谱曲,并轻轻地唱出来,在寂静的夜里,充满了无穷的魅力。
沈梦飞实在是太累了,他睡得很沉。隔壁的凌欢,也在睡梦之中,倾听着她发自内心的歌声。故乡在他的心里,也在她的心里,她的故乡有一个名字,温泉镇。河南省,温县,温泉镇。
然后她的眼光停留在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那是沈梦飞跟张灵韵的画像,那上面也有词,陈文统先生的词,“明日天涯路远,问谁留楚佩,弄影中州!”这词很有古风的韵味,这陈文统又是谁?她不在意,可是她却不能不在意画里面的年轻女子。她看到女子旁边的署名是张灵韵。他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这个名字,她跟他认识,匆匆忙忙,总共也就是见过三次面。现在,她已经跟他身处一室,离他那么近。可是,他还有多少事,是自己所不知道的呢?
在她之前,他又曾经认识过多少,象画像上这个女子一般的青春年少、魅力无限的女子呢?她心中油然而生起一股妒意,不自觉的将自己与张灵韵比较,究竟是自己美,还是张灵韵美?
倦意袭来,她趴在那首故乡的歌的歌词上,睡着了。明天天亮,又会是怎样的别离呢?在他一生当中,有多少往事,有多少话语,想一一向她诉说。可是,相逢猝不及防。别离,同样是,如此仓促而无奈。
《只影相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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