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鸾掂着白子的指尖迟疑一瞬,随即带着力度,稳稳地落在经纬之间,“贵客所说之事,望春楼自有耳闻。”
“但是,斯人已去,贵客还是不要过于伤怀的好。”她直直望进程慎之的双眼,“过于沉湎往事,只怕……夜长梦多。”
“梦多?”程慎之却是终于扬起一抹笑意,“她走后,我不知多少次期盼着,盼她能入梦来与我一见,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只可惜……”
“竟一次也未能如愿。”
他一边说,指间的黑子一边无意识地轻点桌案,越来越快的节奏泄露了心底的焦躁。他竭力将那个掀翻棋盘、强行带她回宫的念头死死压住,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
阿鸾在身边时,他已做错了太多。此刻,无论如何,再不能惹她动怒分毫!
“贵客倒是深情之人。”宁鸾目光扫过他莫名低垂的眼睫,听着那沉痛的话语,也不由地动容一瞬。
可也仅仅是一瞬,冷漠便重回她的眼底。
毕竟对她而言,眼前贵为帝王的程慎之,终究只是望春楼重点关注的贵客,仅此而已。
她无意在此时纠缠旧情,略显生硬的将话锋突然一转:“只是不知,上次贵客来得仓促。今日再度驾临望春楼,为何也如此突然?”
“此事,说来话长。”程慎之僵硬一笑,看似从容的接话道,“只是看着今夜月色正好,程某临时起意,策马出宫去城郊散心。”
宁鸾闻言,下意识侧头望向轩窗:窗外一片漆黑,哪有什么月色,连半分星点都几不可见,这人睁着眼说什么瞎话。
程慎之却似浑然不觉,已沉浸在今日所见当中,自顾自地继续道:
“程某随意行至郊外的桂树林,本想寻得一丝桂花的清香。不料前些时日阴雨连绵,那枝头的金蕊竟早已落了个干净。恍惚间,回想上次在望春楼等候时,曾闻到一股熟悉的桂花气息,心中触动,这才冒昧前来叨扰。”
他脸上挂着近乎苍白的笑意,语调中却带上几分调侃,“只是不知,贸然登门,是否扰了林公子的清净?”
宁鸾听闻“郊外”二字,眉间已是一皱。待他提及楼中爱用的桂花香气,更是对他意有所指的话语心知肚明。
他字字句句说着桂花,实则指向的,却是那中秋夜宴后,那处掩埋她最后踪迹的树林。
清净?究竟是扰了他林公子的清净,还是……郊外林中那座空坟的清净?
是哪里露出了破绽,竟让程慎之在如此特殊的今夜,突然前往那片承载了太多秘密的桂花林。又让他一路循着踪迹,竟真能追寻至此?
宁鸾按下心头波澜,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楼中所用之香,不过是集来寻常金桂,经特殊工艺炮制香气,以备四时之需罢了。贵客若当真喜欢,待明年新桂采收,我命人精挑了送入宫中便是。”
她轻抚脸上面具,突然笑道:“只怕宫中奇珍无数,到时莫要嫌弃这坊间粗制之物简陋才好。”
程慎之偏头看她,眼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当初时鸿便是借自家酿产的桂花蜜糖与阿鸾攀上交情,只不知这楼中所用桂花,又是采自何处。
“林公子有心了,倒也不必如此麻烦。程某只是忽然想起,亡妻生前也最爱桂花。”
程慎之心底思索,指间的黑子竟被他无意识落在死路,如同主动踏入她早早布下的天罗地网。
“落子无悔?”宁鸾看着棋局,面具下的唇勾起笑意。
“罢了。”程慎之看着黑子一路的颓势,摇了摇头,“望春楼里的这股桂花香气,总让程某觉得似曾相识,难免多些动容,让林公子见笑了。”
“世间桂花,香味本就大同小异。贵客心怀思念,这才触景生情,一时错觉,混淆了而已。”
宁鸾淡淡开口,不仅言语中带着不留情面的锐利,手中也径自落下白子,将那方随意摆放的黑子吞吃入腹。
“混淆?”
程慎之低低笑出了声,带着几分自嘲,心中却更是笃定。
“或许吧。有些人和事,曾经错过一次,便足以刻骨铭心。如今,是再也不会看走眼了。”
二人你来我往,似乎闲谈对答。棋盘上,却是一方随意布子,一方步步紧逼。
正是酣战之时,厅内寂静片刻,却突然听到楼梯口一阵突兀的脚步声。
二人同时抬眼望去,竟是时鸿终于从寒甲卫的重重包围中钻了出来,再次踏上了这非请不得入的七层。
方才时鸿被下楼的寒甲卫裹挟着带到六楼,直到瞥见牌匾上“珍宝阁”的字样,这才觉察出异样,自己竟顺着人群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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