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慎之的目光,始终紧紧落在对面的宁鸾身上。他见对方一撩衣摆,旁若无人地在白玉案前从容落座,信手端起茶碗细品,心中的揣测不由更笃定几分。
纵然此刻她身着男装,银色面具尽数遮住脸庞,可这般清瘦的身形,这般挺拔的姿态,这样别无二致的高傲洒脱,除却阿鸾,他在京中还未见过第二人!
那道明媚的身影早已刻入他骨髓,淌入他血脉,成为他对“王妃”二字恐惧的来源。
可待他冷静片刻,再凝神细细端详面前之人,心底却不由地升起几分迟疑。
眼前这位清冷出尘的林公子,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与漠然。自鸾鸟面具透出的目光平静无波,落在他身上,如同看待寻常的草木山石,连涟漪都惊不起毫分。
他的阿鸾,何曾用这般眼神看过他?
纵然是当年他未曾考虑周全,擅自携了白挽从战场归来,她的眼中也尽是温柔和笑意。何曾像今日这般……待他冷漠如寒冰,竟比那陌路相逢的过客,都还要疏离几分。
程慎之心中暗自挣扎,目光却像逃避似的,不由自主地从那张鸾鸟面具上移开,漫无焦点地打量四周。他还未理清思绪,却听对面人忽然开口:
“贵客今日进我望春楼,便是为了上七层赏玩参观的么?”
程慎之与林公子对上视线,只觉得那声线比先前更冷,隐隐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排斥。他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下意识抬手抚住胸口,寒髓珍玉仍在衣襟之下源源不断地散发凉意,让他急促的心跳缓和几分。
“并非如此。”指尖触到寒玉的刹那,程慎之忽地灵光一闪,“听闻望春楼中有一珍宝阁,售尽天下奇物,唯有世人想不到,没有它得不到。今日来访,实有一事相求。”
“不过是世人的以讹传讹罢了,”宁鸾皱眉,不悦道,“望春楼并无传言中那般神通。”
“我看未必。”程慎之双手撑案,俯身逼近,盯着鸾鸟面具的目光灼灼发烫,“我想请珍宝阁,为我寻找一人。若能求她重回我身侧,我愿……”
停顿一瞬,他脸上露出一个坦诚的笑意。
“朕愿,以山河为寄。”
这话中带着明晃晃的威压与胁迫,却又显得无比诚恳。
宁鸾袖中的指尖微微一颤,竭力按捺住脸上的情绪,平稳道:“贵客说笑了,望春楼不过商贾小户,做不了这般天大的买卖。”
“林掌柜何必过谦,”程慎之唇边笑意更深,“若望春楼都算作小门小户,那京州城中,便无商贾之流了。不过……”
未等宁鸾接话,他声音猛地一沉,“林公子竟连我的诉求都不愿一听么?还是说……以望春楼神通广大的本事,无需开口,就早已料到今日我的来意?”
“贵客既然执意要讲,望春楼自然没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宁鸾也不示弱,轻蔑一笑道:“只是这以山河为基的买卖,京州城中无人敢接,望春楼也不例外。”
“是不敢接,还是不愿接?”
程慎之见对方似是恼了,低笑一声,终于直起身来,转头看向后方。
随他而来的寒甲卫们在楼梯间挤得密密麻麻,张回首当其冲站在七层门槛上,小心翼翼地探着头,生怕又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没有看见时鸿,也不知他去了哪,一时没了踪影。
程慎之心底放下半分,却听见那林公子突然开口,突兀问道:
“不知贵客棋艺如何?”
这话说得轻巧自然,风过无痕似的将前话尽数岔开了去,既未应承也不推拒,仿佛只是街坊邻里偶遇时的随口寒暄,可以随意敷衍。
程慎之心头莫名一暖,下意识低头,这才发觉二人之间的白玉桌案上,竟早早摆好了一盘棋局。定神一看,不需细辨便认出,他上次来小春台等候时,随手摆弄过的那局残棋!
只是此刻,棋局已悄然生变。当初被他逼至绝境的白子,竟另辟蹊径,从棋盘边缘杀出一条生路,反将黑棋大龙拦腰截断!
这一手“置之死地而后生”,倒真与宁鸾往日的风格如出一辙。
程慎之心下一动,顿时生了几分兴致。他掀袍坐下,不过片刻思索,便抬手落下一子。这黑子既出,顿时扭转了棋盘上的攻守之势。
对座的白衣公子微微倾身,面具下的目光定在棋盘上,手中白子轻敲,似是已然陷入了沉思。
一时间,二人都沉默不语,仿佛都一心扑在这扑朔迷离的棋局当中。
可不过片刻,程慎之便悄悄抬眼,目光在对坐之人身上掠过,随即若有所思地扫过她身后两名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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