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角落中,已有机灵的侍者见这群人来势汹汹,悄然隐身摸上楼,身影一闪便消失在悬梯拐角处。
宁长明瞥见那人消失的身影,心下顿时稍安,此人必是上楼通报去了。可眼下玄甲侍卫在厅中肃立,凛冽气势已让四周宾客面露不安,纷纷侧目。
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
宁长明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从容绕过柜台,上前躬身行礼:“草民参见……陛下。”
这声音随着程慎之骤然紧皱的眉低落下去,宁长明却瞬间觉察到,相比于自己的疑惑,程慎之在此处见到他的诧异似乎更深。
“贵客临门,望春楼有失远迎。”宁长明神色如常,语气沉稳,“不知您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程慎之并未立即开口,他抬眼环顾四周略带惊惶的宾客,又扫过那旋转向上的楼梯,最后才将目光定格在宁长明身上。
“你竟也在此处。”程慎之声音中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自嘲。
宁长明心头一紧,尚未品出这话中深意,却见程慎之向前一步,漆黑的眼眸直直望进他眼底:
“如今连你这做兄长的,也来这望春楼中为她坐镇了。”程慎之忽而轻笑,“这里究竟藏了什么秘密,让你们宁家人不管不顾,一个个前仆后继地往里钻?”
“况且,”程慎之顿了顿,瞥过角落中瑟瑟发抖的一众账房,“若未记错,宁大公子当年连入朝为官都不愿不肯,如今竟甘心在这望春楼中当一个小小账房?”
“莫非,当真是阿鸾这般要求你们?”程慎之冷笑。
今日的新帝似乎格外的话多,几乎笃定的语气让宁长明都默了一瞬。
若非宁家日渐没落,商队濒临解散,他确实不曾想过会有投效望春楼、听命于林公子的一日。时势所迫,他终究迫于生计,受命于人,这本就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但他隐约察觉,这位来势汹汹的新帝,并没有问责他的意思,只是……
“小妹阿鸾?”宁长明疑惑抬眸,声音中瞬间涌起难以抑制的悲愤,“她不是……早已因您而去了吗?”
宁长明那双总是含笑的温润眼眸,此刻盛满痛楚与怒意。他上前半步,对着程慎之质问道:“逝者已去,您何必再提及她的名讳,来刺痛我宁家众人的心?”
“更何况,您说宁家人前赴后继来此?我在楼中虽时日不长,却从未见过其他宁家人出入。”
程慎之眉头紧锁,心中的疑云愈发浓重。他仔细审视着宁长明脸上的每一丝神情,那怨气真切得刺眼,竟寻不出半分作伪的痕迹。
难道当真是他错想了?宁长明与宁鸾的金蝉脱壳之计无关?
这个念头刚起,便被程慎之强行压下。不论宁长明知情与否,今日既来了这望春楼,就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让开。”程慎之不再多言,径直绕过堵在面前的宁长明,挥手示意,“上楼!”
“公子!”宁长明不愿惊动满堂宾客,换了称呼疾步上前阻拦,却被随行的两名寒甲卫横刀拦住。雪亮的刀光映出他瞬间苍白的脸,显出几分冷冽。
他望着程慎之头也不回地踏上旋转楼梯,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震颤:
“您到底要查什么?若是因当年家父推波助澜,硬是将身怀异族血脉的女儿匆匆许配给您而心存芥蒂……如今的宁家,早已付出该付的代价了。”
然而那道玄色身影只是停顿一瞬,随即脚步沉稳地踏在木梯上,对宁长明逐渐微弱的话语充耳不闻,也始终都未回头。
楼下的寒甲卫刀锋依旧,宁长明僵立原地。他望着那个满身决绝的背影,终究是无力地垂下了手。
但愿,未曾给林公子惹来麻烦才好。
宁长明心中略过一丝叹息,却也只得敛了心神。方才阻拦新帝已是太过冲动,此刻冷静下来,往日的礼数教养终究占了上风。
方才报信的侍从已上楼多时,以林公子的机敏,此刻必已早作安排。只是不知,面对这位刚刚登基便微服私访的新帝,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最终该如何收场……
清脆的盘算声再次响起,账房们不敢多语,各自埋头清算起高耸的账单来。
宁长明回到柜台,随手抽过一张账单,目光虽落在密密麻麻的数字上,却是一个字也未能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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