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缓步上前,将软枕放回榻边,从容而惋惜地道:“阿鸾她是不会来探望您的。”
“正是因为殿下,您在宫中引来异族,才亲手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他话音未落,眼底骤然燃起灼人的火光,在这昏暗屋中分外刺目。
“万劫……不复?”太子瞳孔紧缩,随即在床榻上挣扎起来,“她出了什么事?”他转头死死地看住程慎之,手中攥紧锦被:“她怎么了!泡了那解百毒的秘泉,她定当无恙才是!”
看着太子慌乱的神情,程慎之反而镇静下来。他从容拉过太子妃方才坐过的方椅,静静看着太子从怔愣变为惊惶,最后尽数化作癫狂。
“殿下何必故作不知?”程慎之深吸一口气,“阿鸾她……已经去了。”
太子猛然僵住,连呼吸都仿佛瞬间停滞。
程慎之目光虚悬于空中某处,语气平静得令人心寒,“就在几日前,本王亲眼看着她入土为安。”
“而你,”程慎之倾身向前,一双眸子漆黑如深潭,“生生拦截下了承载她生前希望的一封封书信,让她到最后都知不知道……”
程慎之收住了话头。
太子听着程慎之突然提起信,顿时如遭雷击。随即,他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什么,本就灰败的眼瞳中绷出血丝。
“……你还是知道了。”
“你知道,她给你寄了信了。”太子喃喃低语着,嘴角咧开一个癫狂的笑。还未等程慎之反应过来,却见他突然嘶声喊道:“是朕截的又如何!朕是为了江山稳固!那些信若到你手中……只会乱你心神!让边关不稳!”
宁鸾……寄了信给他?
程慎之极轻地冷笑一声,不急不缓地站起。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遮住了门缝最后一丝微弱的日光。
“殿下,阿鸾的信,放在何处?”
……
太子府书房。
那门房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外,眼看着程慎之三两下便拆开了书架深处的暗格。木板门拉开的刹那,一叠叠封好的信如如决堤般倾泻而下,哗啦啦撒了满地。
那暗格,竟早已经不堪重负。
熟悉的字迹透过明晃晃的日光,直直刺进程慎之的眼中。那信面上大多是他自己的笔迹,可大致扫过去,其中竟也夹杂着些许娟秀有力的墨迹。
那是宁鸾的字。
整整三年,二人来回几十封书信,竟全被囚禁在这方狭窄的暗格中,从未抵达至该去的地方。
程慎之俯身,拾起离他最近的一封宁鸾的信。
信封已有些泛旧了,精心漆好的封口却完好如初,仿佛一切的时光与情意,都被凝存于这未拆封的小小信纸中。
太子竟未曾拆阅?
程慎之按下心中一闪而过的疑云,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挑开了火漆。信写于他出征的半年后,纸上寥寥数语,皆是交代府中繁杂琐事。直至看到末尾,才不经意般带过一句:
“不知边关可寒?冬衣可够?唯盼捷报早日传回,慎之平安归来。”
那信纸的角上,还有一处微微起了毛边,不知是否是那信纸的主人反复摩挲的缘故。
程慎之闭上眼,仿佛能透过这薄薄的信纸,看到卧房书案前抓耳挠腮的宁鸾。她蹙着眉,明媚的脸上写满纠结,笔尖悬在半空,犹豫了许久,才咬牙写下这样明晃晃的关切之言。
说不定将纸张塞入信封时,连耳根都尽数染上绯红。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因着太子一时的偏执与私心,被悄无声息锁在了这暗无天日的屉格中。
他缓缓将信折好,放置一旁。随后俯下身,沉默地整理起满地的信件。他拾到一半,动作忽然一顿,信堆中,竟夹着一封已被拆开的信,看那字迹,仍是宁鸾所写。
展信读罢,字字句句,竭力诉说着对他的思念与难解的怨恨。信的末尾,为让他能安心在前线作战,她甚至还原谅了当年那些锋利伤人的话语,只轻轻地写:唯愿慎之,平安归来。
霎时间,程慎之如同被浸入冰凉的湖水之中,浑身的血液都凝固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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