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周野与何伯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
那奶奶呢?
难道他们三人早已认识?
那么奶奶究竟是人,还是神?
又为什么,会有一尊以她模样塑成的神像,与一众野神并列于这石窟之中?
而这石窟的来历,又从何而来?
野庙的外观虽是秦制,然而细观历史脉络,海南自古便是边缘中的边缘。
秦始皇平定百越后,在此设南海郡,随后汉地文明也由此向南渗透。哪怕到了今日,仍能在哈那村里看到古老陶器的制作技艺。
然而秦亡之后,海南再度沦为流放之地。群山之间,多是黎等土著部落的自治之域。
直到唐代,佛、道二教相继渡海。
官员带来了庙宇,僧道带来了法器,而岛民以自己的方式,让它们留下。
于是海边长出佛塔,山中生出庙宇。信仰在海岛上生根发芽,黎峒信仰与汉地宗教并存。原住民与汉人杂居,儒学文化交融,彼此渗透,终难分你我。
怪就怪在,海南四面环海,三面濒临南海。
水汽丰沛,风可入亦可退;风水上讲“藏风聚水”,而此地恰恰是汇聚与吸纳的一隅。
海风携来外界的神灵与文明,潮湿的土地将它们一一留存。
这片土地上的野庙或许寻常,但千百神像共处一堂的奇观,恐怕在整个中国,也唯海南独有。
庙宇修修补补,早已无人记得它最初的朝代;神像涂涂改改,也早忘了它们最初的面貌。
海南的神明,也许与汉地的神明同根同源,却早已与本土信仰、岛屿的呼吸、潮湿的泥土融合为一。
如此看来,所谓正版与翻版也失去了意义。人人心中,都有一座神明的容貌。
黄灿喜拿出那尊倒霉神的残片,一块一块地拼。可到最后,仍有几块空处缺失,不知道落在哪里。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四落,留下一片潮意。
那尊神像的头部残缺无面。她取出笔,按着昨夜那一瞬的模糊记忆,笔油在白纸上缓缓蔓延。
弯曲、横竖、相连,一笔笔交错,终在纸上浮现出一张小像。
她从未见过这个女人,却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心头酥麻,血脉都在轻颤。
倒霉神是人身蛇尾。而她失踪的母亲女娲,亦是如此。
这惊人的重合让她怔立良久,却找不到更多证据去验证。
思绪又一次陷入死胡同,像她此刻的处境。困在这山洞里,四面封死,连空气都在瞎打转。
都说不拜野神,可退一万步来说,她奶奶怎么能是野神?
她将那尊小手办似的塑像塞进口袋,又啃了两口糯米饭,咽下去时胸口发涩。逼自己冷静,开始重新盘算出路。
目光一转,忽然发现石窟一侧似有可以攀爬的凹口。
她伸手去摸,掌下的触感凹凸不平,粗糙得几乎要割破皮肤。可那种质地,又奇异地生动,像是人的五官在掌心下缓缓流转。
这里的神像密密麻麻,数以千计,层层叠叠。
在石壁的缝隙间,竟还流淌着一股细瀑,水声哗啦啦地坠下,轻盈如喘息。而在更深的暗处,似乎还有风声回荡,显然这山洞并非完全封闭。
可她在石窟中逗留的时间越久,呼吸便愈发急促,胸口涌起一股说不清的躁动。连自己都无法说清,那是什么。
攀行至三百多米时,前路已尽。
离石窟顶尚有三十余米,壁上仍密布着神像,密得令人窒息。那些面孔似被非自然的力量嵌进岩石深处,神情凝滞,却隐隐带着某种痛苦。
她伫立高处,居高临下。
神明的躯壳悬于她的四周,而神明的灵魂,却坠在她脚下。
未见神宫,却仿佛误闯异界。昔日的神祇,尽数俯伏在她的双脚之下。
她忽然笑了。
笑得刻薄、清冷,目光俯向脚下那些被岁月侵蚀的面孔,
“我听说神有考课,三年一小考,九年一大考,考不过的,要被裁员降职,你们是不是也一样?”
她俯身,将身上携带的四枚瓦片一一摆在石头上。
“一、二、三、四。”
顿了顿,她又倒着数了一遍,
“四、三、二、一。”
那双眼在昏暗中闪着光,不知是被水汽折射出的碎光,还是源自她自身。
那光像是荒原上的一场突燃烈火,以燎原之势逼近一个答案——
“原来,你们有求于我。”
她的语调幽幽,却像在审问,“可你们求人的姿态,就这般?”
“想让我替你们安葬?留名立碑?
还是收拾遗物、满足心愿,好去投胎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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