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个地方算是唯一的慰藉了。每当我觉得心里难受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待上一阵子。只有待在这里,我才能感受到宁静和平和。也只有待在这里,我才能忘记那个人偶般的我,回想起真正的我。回想起那个在草地上嬉笑,打闹,撒娇的我。
“艾维恩,别跑那么快,小心摔着了……哎呀!”
“哎呀哎呀,我的小艾维恩生气了!”
“小艾维恩长得真快,长大了以后一定是个美男子,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哦!哎呀,害羞了!”
那个总是温柔地笑着的母亲,那个总是用温暖的怀抱拥着我的母亲,那个总是把哎呀哎呀的口头禅放在嘴边的母亲,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巨大的悲痛自胸口升起,弥漫至全身。我低下了头,却没有流泪,因为我的泪早已流干。
银色的月光从走廊外侧的玻璃窗外倾泻进来,宛如一双温柔的手在抚摸着我,这大概就是母亲无声地的安慰吧,我的情绪也渐渐趋于平静。抬起头,再次深深看了母亲的壁画一眼,我摇动轮椅,打算原路返回。
其实心里再清楚不过,回到书房,我又会变成那个面无表情,人偶般的我,然后一直坚持,坚持到下次情绪崩溃,再来到这里的时候。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响声出现,紧接着噼里啪啦的碎响,是玻璃碎裂的声音,我身前几米远的地方,一个身影正缓缓地从碎成一地的玻璃渣中间站起,看样子是破窗而入的。
那是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年。黑色的紧身衣,瘦削的身材,下垂的双手和手里反握着的短剑,清秀的脸孔显着略失血色的苍白,并且没有任何表情,他就这样在我的身前站了起来。
闭着的双眼睁开了,我看到了一双奇异的眼睛。左眼是幽深的暗绿色,右眼却是一片赤红,红得亮,在深暗的环境下显得无比妖异,就象是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烈火。
“这里是‘夜焰’,现第三类目标,排除开始。”
他薄薄的双唇动了动,象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声音虽然低沉,但在静谧的走廊上却让我听得格外清晰。
接下来的瞬间,我只来得及看到他的右眼拖出一条长长的红色残影,就感到眼前一晃,整个视野随即被那一抹鲜艳的红色占满。等他的身体从我面前站起后,借着月光,我看到他手里的短剑不偏不倚地插在我的胸口。
很明显冲着心脏来的吧,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呢?
“唰”,他抽出了短剑,浓浓的血雾从我的身体喷薄而出,一阵失力感传来,我从轮椅上跌到了冰冷的地板上。血液很快在我的身下形成一片血泊,粘湿了倒在地上的我的侧脸,也粘湿了站在我面前的他的脚。我能感觉到生命正随着这些血液不断流失,身体渐渐地麻木起来,视野越变越暗,可就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以前设想过很多次,却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但是,或许这样也不错吧,一直以来以人偶的身份活着,不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吗?结束掉这个自我,我就可以和母亲再会了吧?就可以重新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男孩,一直躺在母亲的怀里撒娇,要她给我讲故事,唱童谣了吧?那这真的是很不错的事呢……
浓重的睡意袭来,让我的眼睛不自觉地开始闭上。视野变黑前的最后一个瞬间,我看到谢丝塔从走廊的拐角后面跑了过来,看口型象在呼喊我的名字,可惜我什么也听不到了。
没有为一直以来受到的照顾向谢丝塔道谢,算是我死前唯一的遗憾了吧……
带着这样淡淡的遗憾,我的世界终于被黑暗完全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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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黑的雾气在我周围翻涌,其间不时夹杂着风的呼号,犹如暴雨来临前的天气。但我的身体却平静地漂浮在雾里,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虽然很清楚地意识到这只是大脑死亡前的幻想空间,心里却没有一丝恐惧、孤独或者其他感觉,就好像自己已经随着流出的血被掏空,只剩下一个空壳一样。
那个袭击者是谁,还有之后赶来的谢丝塔,他们会战斗起来吗?谢丝塔会不会受伤……算了,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了呢?我,艾维恩?费尔蓝德已经死了,22年生活的真实感是如此稀薄,正和这种波澜无惊的死法相配,这实在是一个很好的自嘲理由。
不甘心吗?冥冥中有个声音这样问我。
不,不会。虽然有点小小的遗憾,但那并不是什么大事。
呵呵。那个声音笑了起来,我能感觉到其中那淡淡的嘲讽。有些东西,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舍弃的。那个声音说。
我正想反驳,周围的空间却突然变化了。原本呈无规则流动的雾气像是有生命般开始聚集,渐渐形成一个有着巨大入口的甬道,并向我逼来。不,不是雾气在动,而是我在朝着甬道飞去!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身体已经穿行在了这道雾气构成的甬道里,有些闪闪亮的东西从前方飞来,迅没入我的身体,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眼前一亮,一幕接一幕的幻像不断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看到了在宽阔的广场上集结的士兵们,银色的盔甲和同样银色的长矛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慑人心魄的光辉;我看到了在血红的夕阳照射下,站在远方地平线上的巨大身影对着人类的村落出了炮弹,紧接着整个村庄湮没在耀眼的光芒中;我看到了在寒风呼号的雪山上,人们如蝼蚁般向前爬行,不少人倒下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这些时间的碎片不断侵占着我的记忆,而包含在每一块碎片里那强烈的情感也在同时刺激着我的神经。穿行在这些场景里我不受控制地时而疯狂、时而悲伤、时而大笑、时而绝望。我飞行的度不断加快,越来越多的记忆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其间一些卑劣的、肮脏的**更是远远出了我所能承受的极限。为什么我要接受这些东西?我不可抑制地大吼起来,嘴却像被堵住一样,不出一丝声音。那些记忆仍一如既往地钻进我的脑海,蹂躏、摧残我的意识,让我痛不欲生!天啊,停止,快停止吧!我的灵魂深处不禁出了哀嚎!但那些剩下的记忆没有放过我,他们像是生怕被排挤在外一样,在最后一刻全部涌入了我几近崩溃的灵魂。
我出了一声凄厉无比的哀鸣。这一瞬间我穿越了甬道的尽头,我的意识漂浮在深邃的夜空中,身下就是我住了六年的房子,灵魂的触觉则被放到了最大。我看到我所居住的第三层楼燃起了熊熊的大火,红黄相间的火舌顺着窗户贪婪地向上舔舐,似要把一切燃烧殆尽。造成这一切的则是远处夜空中那一抹巨大的黑影。不断有光弹从它身下剥离,拖着长而明亮的焰尾,带着兽鸣般的呼啸飞来,然后一头撞进房子的墙体,出令整个夜空也为之颤抖的爆炸声。我把触觉投向地下,穿过由特殊合金构成的防空隔离层,我看到那些被叫做雷亚利安的少女正在狭小的巷道里与入侵者展开激战,然而实战经验的缺乏和突如其来的状况很明显地让她们站在了被动防守的立场。再向下,我现了一条狭窄阴暗的地下通道,仿佛有人影正穿行其中。我有些激动起来,想要看个究竟,然而似乎是触觉延伸的太远,无论我怎么努力也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声音空灵而幽幻,轻易地夺取了我的注意力。
来吧,走吧。
走?去哪?
灵魂的归宿。
我的意识像被什么牵引着向前飘行,越来越快。我本能地觉得目的地应该是山谷东边的那片山崖,对,就是那片我时常坐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眺望的山崖。我看到了那上面站着的人群,以及其中那个裹着厚重的毯子,被人横抱在身前的身影,我径直朝那个身影飞了过去。意识与那个身体接触前一刻,从被掀开一角的毯子里,一只雪白剔透的手伸了出来,像是要抓住什么般向前伸展,手的后面是一双深邃的、冰蓝色的眼眸,那双眼眸里映出的熊熊火光是那样清晰――
一声绝望的嘶鸣在我耳畔响起。那不是我的声音,但我却觉得我看到了自己,听到了心崩坏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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