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末,还有人找我吗?”你问。
“当然!”李斗笑了笑,“我看他们明里暗里快把京城一片土都翻了过来,心里也疑惑:人能到哪里去呢?细想想你的赌约,我略有点谱,你不要做她说的那种女人,那末差得最远的,大抵就是和尚。连ng子和状元都太俗点儿。”
妈妈把赌约都告诉他了呵。你抿嘴道:“星爷这样聪敏,自然早猜得了,怎么现在才找来?”
看着你,他,人胖了一点,目光没有从前那么锋利,但是奇怪,反而亮了起来,就像大白天哗哗啦啦的阳光无可奈何黯下去,炉灶里煤球一点红光反而见得亮了,温温文文没有声音的,暖着,叫人心里没来由静出一片,并不特别欢喜,但到底暖着。
他道:“我不知道,你希不希望别人找到。犹豫很久,用这种最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方式,才来找你。”
呵这样细心体贴。
“你以后怎么打算呢?”他问。
你笑笑:“折枝松枝给我好吗?”
这座山头都是松树,没几棵杂木,黑树干上一簇簇绿松针,绿得凛冽的样子。
他去折了一枝来,不粗,一臂那么长。你把杂枝与针叶摘进深谷,回身向他,笑道:“剑舞。”
你起舞。
你依然是一个穿着僧袍的孩子,手里的松枝依然是松枝,风依然吹着灰白的石崖。
但你起舞时,这一切都是舞。松枝也成了剑。就像在李斗的眼中,他见过所有持剑而舞的女子,手中之物反而同时都化为了松枝。
(有一个神说,要有光,于是世界就有了光。)(只有纯粹的宗教和纯粹的艺术,可以这样超越时空。)寺中人们都聚拢来,张着嘴巴、瞪着眼睛看你,像看见路上的石子,骤然间成了灿烂的舍利。
直到你双臂舞完收式而垂落,重新成了个安静的孩子,观者没有一人能发出声音,是李斗先叫起来:“拿酒,拿笔纸!”
书僮知道他的臭毛病,随身是带着酒壶、墨条、砚台的,一听吩咐,忙把酒先递过去,边催和尚们:“拿水、笔和纸来!”有的和尚跑开,有的和尚留在原地。你看见真性的眼睛。目光相交,只有一瞬。他回过头,走开,却不是回寺里的,竟是往山下去,身上什么都没带,僧袖一前一后的摆动,鼓着风,带点儿潇洒的意思。那时候你知道,他决定离寺而去,再不回头。
从这一天起他在行走中寻找他的佛。若干年后,有人会把他当作一个传奇。而现在,他的离去除了你外没有任何人留意。你的唇角只是轻轻勾了一下。李斗“咕咚咚”灌下一肚子酒,等不及纸笔了,拿着壶“哗”往砚台倒下半砚酒水,叫书童就着研出墨来,李斗解腰带蘸了,“唰唰唰”于石地上写下去,墨飞龙蛇,略不加点,书童不停的研,勉强算赶上李斗的速度。“这样发疯,是要出事的哟。”他想着,心跳得很慌,看他少爷写的是:“碧血当年卷云去,长天至今不肯回。屏簇芳围人世远,可怜石骨冻成灰……”一路下去,却是长歌。
直待最后一画勾完,李斗坐在石阶上喘气,寺中人方将纸笔取得,李斗不理,只管再问酒来喝,你手拢在袖子里,一步步走到他身后,稽礼道:“想来的人,就请他们来罢。”李斗垂着眼睛只道:“嗯。”你回眸去看他的字迹,正见到一句:“忽然剑气摧肝胆,雪满梵天未着身。”〔注〕他这首《剑器行》,后来,传唱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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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句为荧某原创,多谢猪代为完卷云:
碧血当年卷云去,长天至今不肯回。
屏簇芳围人世远,可怜剑骨冻成灰。
忽然剑气摧肝胆,雪满梵天未着身。
纷纷血刃相看落,熠熠秋水不染尘。
霍霍霹雳丘峦崩,矫矫映日骖鹤翔。
渐渐白雪遥璇灭,观者如云久低昂。
我观此舞天上有,何来人间增婉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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