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点点头,想起贴虹当年那一副老大姐似的爽直模样,笑容都变得柔和。
“如果有人告诉你,她犯了错。你会怎么办?”他问。
如烟呼吸凝滞一秒,看了看他的脸色,明白过来:并不是贴虹犯了错,只是他遇到这样的难题,打着比方向她询问罢了。
这种问题不好认真回答。如烟笑嘻嘻道:“只好看是什么事了。要是我承受得起,就由她去;要是我承受不起,那得好好的伤一番脑筋。”
伯巍嘴角扯了扯:“如果那是极大的错事,而且干系不小呢?”
如烟察觉到事态严重,低头在心中过了几遍,方道:“那我得好好问一下,到底是什么事。如果她有委屈,我希望能帮她出头;如果她真的错了,她接受惩罚的时候,我希望能陪着她。”
伯巍笑起来,伸手捋如烟的头发:“你这小家伙!小草是你的丫头,她要受什么惩罚,该从你手里出来。你倒陪她受什么罚?以后别这么傻。”
如烟当真傻呼呼陪笑。他的神情已经拨云见日,像做了什么决定似的,一时喝完汤,匆匆净口揩面,看样子要回书房去。如烟心里有了个猜测,暗自发急,却不好说得,知道他要送她先回去睡,便抢先道:“我想在这里多捉几只萤火虫,放在帐子里,好不好?”
伯巍皱眉看看树丛:“天气凉了,虫不多了。”真的,放眼只能略看到一两粒绿光。可如烟坚持留下来,甚至甜甜问他:“待会儿我了,可以给你看吗?”用那样的微笑与眼神,谁会说不可以?
他就进屋去。那只半死的萤火虫,趴在石桌边上,还在发着微光,如烟小心把它捉进衣兜,与帮忙的宫人们一块儿捕虫子,还备了白纱袋,好叫她试试“囊萤夜读”的风味。可是,白纱袋里还没装了多少小客人,她就哭着去找伯巍了。
最先的那只萤火虫在她手里,已经完全死透。“刚刚还陪过我们,现在死掉,原来是这么容易的!巍哥哥,我如果刚刚多认真考虑一下就好了,就不应该这么轻率的把它放在口袋里!”
多虚伪啊,这个家伙。亲手捂死了一只小虫子,就为了暗示太子再行三思,不要马上把那份可能有关童年好友的折子批出去。一边哭,她还一边偷眼瞧着桌上,有份折子后头洋洋洒洒批了许多,只没盖上太子的印。
“大概赶上了。”如烟想着,哭诉得更露骨一点,伯巍果然把笔一摔,锁紧眉头:“小家伙!唉,你别哭,我自个儿也烦着呢。”
装哭本来就累,如烟趁机止了,踮脚去按他的眉心:“巍哥哥,你怎么了?是写不出文章吗?”
伯巍长长叹气:“我要处置一个人,须拟个妥善办法。”
“那这个办法……拟出来了吗?”她明知故问。
“算是有了个。”伯巍吐出半句话,一脸的痛苦表情。如烟乖巧绕到他身后去,帮他按摩头部和颈项:“有了就好了啦!写出来,再看一遍,润色润色,就好了啦!”语气之天真,让她自己都觉肉麻。
伯巍成功的被激发出孩子脾气,踢了桌子一脚:“我不要再看!”瞄了如烟拿过来的那死虫子一眼,又认命的垂下头去:“当然,我要多想想。”
计策顺利得让人没有成就感,笑容还是应景的自动浮现,如烟双手捧着他的大脑袋,献谗言道:“那要不这样,你先玩一会儿?玩的时候就什么都别想了,然后才可以更专心的拿主意嘛!是不是?”
他再次乖乖中计,离开书桌,像只愚蠢的大象,跟着前头悬的香蕉,一步一步往前走。
为了防止他今晚把公文处理掉,如烟多找了点事情给他。譬如为死去的小虫子找来白绫布料裹尸,挖个洞埋进去,造个小坟,还讨论着为它写一首挽诗。伯巍写挽诗时再次动情,吟诵得悲切深刻,仿佛另有所指。那时宫人们也提了一小袋子萤火虫了,如烟拿着照书本,几乎不可以辨认字迹,伯巍自己说了声:“还不如夜明珠呢。”于是把南海的鲛珠取了来试,果然更胜一筹。她喜不自胜,把玩许久,现出些倦意。夜已深。如烟抱住伯巍的袖子,往书房侧间的榻上蜷身而卧。伯巍怜她,果然不忍送她回去,就任她枕着他袖子蜷了,他还轻轻拍着如烟的背,哄她入眠,哄着哄着,他自个儿的眼皮都垂下来,与她一同睡去。
她睡眠之香甜,倒是不搀假的,可是四更初敲时,却像被人推了一把也似,清泠泠张开眼睛。
“花深似海”里做事,从来不分日夜,也计较不得辰光。如烟早练就出来,无论何时,倒头就能睡,而且只要事先在脑海里拨足了弦,那么到预定的时辰,定必能醒来,并不劳谁拉扯。
她确是个资质优良的间谍。
伯巍睡在外侧,一只手臂还护在如烟身上,她见自己的一缕头发正挨在他耳根旁,便小心偏头吹两口气,着发丝呵他的痒儿。他哼了一声,翻个身,她趁势轻巧的脱身出来,贴着墙又伏了片刻,窥他没有任何动静,就耗子般蹑着手脚移到床尾,越过他、下了榻,闪进书房,猫腰摸到书桌前头,瞧那一摞的书本、折子都已经合在一起,仰头只看到它们的边儿,似乎不好分辨,却当不得她白日里早留下心,知道折子都是绫子缘边的、绫子上又都有花纹,纹理上的断头绝不能一样,因此记住它一角的断纹式样,抬首分辨了,举手就抽出来,搁在地上一打开,大篇墨笔淋漓,果然是伯巍吃饭前后伤脑筋批的那一本。
如烟猜这本就是跟小郡王有关的一本。因为色冷峰的别馆里,伯巍曾对小郡爷道:“我们几个谈得来有意思的,如今只剩下星七叔和你……”今日他竟拿贴虹与这折子上的难事作比,背后人选当要从这句话中推想。李斗向来疏狂不问政事,小郡爷那边却正着宣悦来求助,脉络岂不是已经昭然。宣悦托她找的东西,除开这本,再不作他想。
夜明珠还在案上发着柔光,如烟却不曾走近它——秋月朗朗,从窗口撒进来,落在地面,有如一方白绢。她仗着眼神清利,就蹲在地上借着月光读折子,如此一来,外头巡逻兵士从窗口看进来时,须见不到她。
那折子文字映入眼帘,如烟却怔一怔。
只见它通篇不干南郡王府半个字,单是一个小吏通过刑部指控得游县的县令有包庇亡命之徒私种烟土作物的事。伯巍的批文虽只有一半,理路已经清楚,不过是分配谁谁谁、谁谁谁前去“密访”、“严查”,依然不曾提着南郡王。
她头一件惊的是:烟土案子从去年开始办,一路到如今,依然有折子送到太子案上,可见流毒难禁,后头魑魑魅魅的不知已经盘得多深;第二件惊的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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