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钱鸿道自然不傻,他熟读史书。深谙“伪装”之术,明白潜入敌营的利害。
他看了看自己的“行头”。于是便想换身服装,至少也要弄个“红袖章”戴上,要不自己实在危险。他将自己弯成“虾米”状,逢人便绕着走,专拣阴影和树丛里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地方走。
走着走着,便看见了一间房子。房子的牌子上上书“教导处”三个大字,他从窗户外看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门又开着,想是里头的人走得急忘了关上了吧。
钱鸿道放低了声音,蹑手蹑脚的进入了房间里。但见教导处四面都是灰白色的墙,一面墙上还斑驳了些血迹,那些血迹凝成了块儿状,又三只手指的宽度。
四周里除了墙,就是几张破旧的桌子,枣红色的。有几把椅子,其中一把椅子上有一件灰布中山装,绕了一圈。钱鸿道除了这件灰布中山装就再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衣服了,他拉开了一个抽屉,里面都是些红皮的小册子,除了这些,里面还有一枚徽章。
钱鸿道暗自叫苦,心说好命背!不过灰布中山装他是在大街上看到过的,既然有人穿过,那总好过自己这身“行头”吧。
于是没一盏茶的功夫,钱鸿道便脱衣换装,“走马上任”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穿的不是别人的衣服,正是教务处主任肖自放的衣服。教务处主任肖自放被校长魏道君叫去开会了,急忙中忘记了穿外衣,就留在了办公室里。那徽章,也正是他个人的胸章,上面刻有他的名字――肖自放。
钱鸿道索性将这个章也别在了胸前。心想这回应该不会错了,再打听王丽被抓在了哪里也就方便多了。钱鸿道下了楼,挨个教室打听,教室里到处弥漫着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儿。
只有几间教室还在上课,只是教员们上了讲台,要先承认错误,说一堆什么自己有愧于党的教育之类的话。然后,再由“学生”们给教员挂上一个牌子。
有的挂的是木牌,有的挂的是铁牌。上课讲的,也都只能是《毛主席语录》以及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著作。
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有的教员实在讲不动了,便坐在了地上,立刻遭到了众人的围殴。
钱鸿道一身灰布中山装,再加上本就一脸的“正气”,无论走到哪个教室都是“老大”。他说要找人,教室里从上到下无论上不上课的都开始找,有的班里同学甚至建议把地翻开来找,钱鸿道听了挥挥手笑着拒绝了。
直到走到了这个班,踏进班里一看。几个红卫兵正把教员扭扣在讲台上,黑板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看不清是什么。
走近一看,钱鸿道才勉强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打倒反动学术权威,学霸王中澈!”这是王中澈和钱鸿道二人的第一次见面。直到数年之后,钱鸿道仍然忘不了这个虽身陷囹圄,被人鞭打。但仍然一身正气,从眼神之中散发出摄人的光芒的老者,也是他的恩师。
而此刻的王中澈,正用一双奇怪的眼神看着钱鸿道。几个红卫兵看见有人进来了,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灰布中山装的男人,胸前别着一枚胸章,上书三个大字――肖自放。
“哦!原来是肖主任来了呵。我们正在执行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打倒反动学术权威,您有什么指教吗?”一红卫兵对钱鸿道说道。
“指教实在当不起,钱某,噢!不,前不久肖某听闻校长抓了个反动知识青年,听说还是自投罗网的。你知道这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吗?”钱鸿道问道。
那人听了,头摇的像一把拨浪鼓似的,说道:“肖主任,您整天在校长身边,这个反动知识青年去了哪里难道您不知道吗?嘿嘿!像我们这种人呵,只是毛主席的好孩子,听党指挥,斗私批修。至于中央发出的什么号召指示的不都是您老人家最先得到的信儿嘛!肖主任,您莫要拿我们这群人打哈哈了!”
钱鸿道听了也觉得无奈,但却对身上的这层“皮”深有感触:小小的一枚胸章,竟能让这些如狼似虎的红卫兵变得顿时温顺起来,看来无论是什么社会,无论是什么阶级。中国人“官本位”的思维方式是万年不变的。
正在这时,王中澈大喊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反动知识青年的去向。”
“呵呵!你这个反动的学霸知道个屁啊!别扯得那么远,老实交代你的问题,狠斗私字一闪念,要么投降,要么灭亡!”几个红卫兵恶狠狠地盯着王中澈骂道。
王中澈想了想说:“我揭发!我揭发!”钱鸿道一听他要“揭发”不觉心中一紧:看这个人的样子,因该是看穿了我的真实身份了。但为什么我一进门他不揭发,反倒要现在激发了呢?
只见几个红卫兵揪住了王中澈的领子,说道:“说!说!说要揭发谁?”王中澈答:“我要揭发校长魏道君,他不仅是个典型的‘两面派’而且在解放前他就和国民党有关系,是个不折不扣的反动知识分子!我揭发他昨儿个把一位女红卫兵抓了起来,关进了公安局里去。他是党的敌人,革命的败类啊!”
“胡说,你这个老不死的家伙!竟然敢诬陷魏校长,魏校长为北大付出了一生的财产;为革命事业献出了宝贵的财富,是个纯洁的、高尚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怎么可能是反动派呢?”说完,就要拿鞭子狠抽王中澈。
钱鸿道一看,这还了得?心想:这个人气度不凡,若是能救出去也算自己行善积德了吧。
于是开口说:“唉唉!王中澈这位同志是被冤枉的,放了他吧!”一红卫兵听罢,站了过来仔细打量了钱鸿道一番。冲旁边的红卫兵耳语道:“肖自放主任我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看他这个样子不是很像啊!怕别是冒充的吧!”说罢,那人又仔细看了看钱鸿道。
正看见他脚上穿着一双布鞋,按理说穿灰布中山装的领导应该配一双皮鞋才对,而这双布鞋配上灰布中山装真真的是难看极了。
他身为教务主任,怎会如此打扮?于是那人不禁就起了疑心,说道:“肖主任,这王中澈是反动知识分子可是上头决定了的事,我们不过依法办事罢了,您别难为我们啊!”
此刻钱鸿道心里清楚,要想压住小鬼,必须要用大鬼。于是说道:“根据上级最高最新指示!”他这么一说,那些个红卫兵都纷纷立正站齐,钱鸿道接着说:“王中澈是被冤枉的好人,是党和人民忠诚的教员,是毛主席的好孩子!”
钱鸿道并不知道这最高指示应该怎么讲。最近几天他在家里没事的时候看了几张报纸,报纸上说的他都记了下来,没想到这时倒用上了。
另一个红卫兵还想质疑:“主任,这王中澈可是您下命令要狠批狠斗的,怎么您的命令可以来回的改吗?”只见钱鸿道气不喘脸不红稳定了一下情绪,以领导的口吻说:“这时上头下来的最高指示,怎么?你还要质疑上头的决定不成?”说着伸出一只手指指向了头顶,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人看。
周围的人一听,也纷纷看着他,他心里顿时发了毛,慌里慌张的说道:“不!不!我不敢与领导作对,我可是红小兵,是毛主席的好孩子!”钱鸿道就势说道:“既然是毛主席的好孩子,就因该要听话!”
“是,是!”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去取下来王中澈脖子上的牌子。这牌子是石头做的,比用铁做的牌子还要沉还要重,挂在脖子上的也不是绳子而是铁丝。
铁丝已经深陷肉中,拔不出来了。鲜血已经凝固在了王中澈的皮鞋上,钱鸿道几步走到王中澈的面前,扶着王中澈往门口走,转头向那群红卫兵说道:“祖国山河一片红,同志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我先将王老师带回去休息了!”
于是径直走出了教室,那帮红卫兵顿时是眼瞪着眼,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教室外面的那群红卫兵只见过活着进去的,还没见过能活着从教室里出来的人,都不由得往后退了三步,给钱鸿道王中澈二人开辟了一条“生命通道”。钱鸿道扶着王中澈一步一个血脚印的向前走去,未敢稍作迟留。
李朔这时回来了,张晓娜早已等得不耐烦。原来魏道君没在办公室,李朔“立功心切”就在校园里的各个办公室找人,始终没有找到,于是便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张晓娜见李朔回来了,就问道:“怎么样啊?同志!校长在吗?”
李朔回答:“没在。咦?刚才那个穿长衫的人哪里去了?”李朔猛然想起了钱鸿道,张晓娜遭钱鸿道这一番的说教,本就心生厌恶,反正都已经走了,也就算了。
说道:“那个‘小地主’啊,跑了。”李朔一听跑了,那真正是气不打一处来。
心想:这煮熟的鸭子都到了嘴边了,怎么就给跑了呢?于是便冲着张晓娜吼道:“我说同志,你明知他的身份不清,还要和他称兄道妹的简直是我们无产阶级的耻辱!罢了,既然他跑了,你就和我走一趟吧!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不然你知道的……”
张晓娜听闻李朔要抓她,不服气的叫嚣道:“你丫的毛头小子!浑不知你姑奶奶是从哪儿来的吗?你晓得姚文元不?”
李朔是今年才当上红卫兵,姚文元夺取上海政权成立上海革命委员会的事儿这会儿还没有传到北京来,他自然不知,说:“什么姚文元不姚文元的,我只知道我面前站着的是一位‘地主’的朋友,是有极大地反革命嫌疑的人!”
说罢上前,一把抓住张晓娜的手臂,张晓娜本想挣扎,可是女人总是打不过男人,始终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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