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臧的十月,秋风。
沮渠前云正在城外策马狂奔,被她远远甩在身后的是沮渠无讳。
夕阳残,马蹄声声乱,尘沙扬起,落叶纷飞。
沮渠前云终于停下。
好久没有这样恣意飞奔,她骑在马上仰起脸深深呼吸,风中传来的是成熟谷物的芬芳,还是荣枯树木的的清香?总之,是天地间自由的气息。
“姐姐!”沮渠无讳总算追了上来,“累了吗?”
沮渠前云跳下马来,“累啦,我们休息会儿吧!”
沮渠无讳一笑,也就翻身下马,他已经十六岁了,是个完全褪去稚嫩、充满朝气的青年了。他看了看沮渠前云,眼里有些惆怅:“父王已经任我为酒泉太守,过几天我就要去酒泉,恐怕以后,都没什么机会再和姐姐一起骑马了。”
这些任命沮渠前云已经知道了,沮渠牧犍早前已经被任命为敦煌太守,沮渠无讳现在也要去往酒泉。沮渠前云拍了拍他的胳膊,微笑道:“男儿志在四方,无讳长大了,当然要出去历练啊。”
沮渠无讳也就笑笑,“酒泉如果很好,我就接姐姐和三嫂她们都来。”反正沮渠牧犍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李敬爱何去何从,即使她育有他的长子封坛。
但这句话是明显美好而不切实际的期望,沮渠前云还是灿然一笑:“好,以后姐姐和三嫂都靠你了!”
眼不见为净其实是一句非常正确的话。
自从沮渠牧犍带着李氏走后,好像突然少了很多压抑,虽然沮渠无讳也已经前往酒泉,但沮渠前云和李敬爱、兴平公主、封坛留在姑臧,和刚被立为世子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沮渠菩提在一起,还是度过了一段居然称得上宁静的时光。
而短短两年,各国内部诡谲难辨的朝野局势,诸国之间瞬息万变的征战军机,天下局势风云涌动,当然,这些都成为拓跋焘以举世之智勇搅弄天下的陪衬。
神麚三年,大宋皇帝刘义隆北伐,欲收复河南失地。遣右将军到彦之率兵五万自清水入河,溯流西行;骁骑将军段宏领精骑八千直指虎牢;豫州刺史刘德武领兵一万继进;后将军长沙王刘义欣领兵三万监征讨诸军事。
拓跋焘本来听从崔浩的建言,按兵不动。但南方诸将一再上表乞派兵助,群臣都赞同,推举司马楚之、鲁轨、韩延之等原晋朝宗室臣子为将,用于招降南人。虽然崔浩拦阻,但由于众意难违,拓跋焘还是命造战舰三千艘,调幽州以南戍兵会集河上,授司马楚之为安南大将军,封琅琊王出屯颍川。
七月,到彦之到达须昌,拓跋焘以河南四镇戍兵人少,命各镇悉收众北渡。于是,金墉、虎牢、滑台、碻磝四镇尽落于宋军之手。宋军进屯灵昌津,列守南岸,直抵潼关,司、兖二州都在宋军控制之下。
而当宋兵猛烈攻魏之时,据守平凉的赫连定亦乘势而出。
崔浩的建议下,拓跋焘先领兵攻平凉,使旧主赫连昌招降,未下,拓跋焘遂令安西将军古弼领兵驱安定。赫连定正领兵出安定,欲救平凉,被古弼所领魏军战败,遂亡走鹑觚原。魏军围之,断其水道,夏兵饥渴难忍,只得突围,魏军乘势击之,夏兵大溃。赫连定亦受重伤,单骑脱走,收余部西保上邽,安定。
转眼已到了初秋,天气转寒,魏军与宋兵的战场上,魏军开始大举反击。八月,拓跋焘遣冠军将军安颉督领诸军,击到彦之,彦之令神将姚耸夫渡河攻冶坂,与安颉战,宋兵大败,死者甚众。
十月,安颉自委粟津渡黄河,攻金墉,宋军守将杜骥弃城南走;安颉连下金墉、洛阳。于是,魏诸军俱会于七女津,准备渡河,到彦之为阻止魏兵渡河,遣裨将王蟠龙溯流夺船,被魏军斩首。安颉率兵再攻虎牢,宋军守将尹冲和荥阳太守崔模投降。到彦之闻讯后,弃滑台奔退,焚舟弃甲,步趋彭城。
刘义隆派檀道济前往援救,拓跋焘亦遣寿光侯叔孙建、汝阴公长孙道生等将领,越河南下,接应安颉。这样,即使是千古名将檀道济也无计可施了,只留下“唱筹量沙”的一段传奇往事。
而在与匈奴夏国的战斗中,魏军同样势如破竹,平凉诸城相继为魏占领。
平凉城已经被攻下,拓跋素特意写信告诉沮渠前云奚斤等人的事。
看着信的沮渠前云忍不住一笑,原来当时先驱入城的将军就是豆代田,他虏获夏宫后妃,在狱中救出了奚斤和娥清等人。拓跋焘虽然的确免了奚斤死罪,但他先是在夏宫酒宴上以“全汝生命,全赖代田”为由让奚斤向豆代田膝行奉酒,接着又免其职为掌管膳食的小吏,让他扛着酒食随从车驾回京,总之这些羞辱也已够了,总归还是留了这位老臣的性命。
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就是拓跋焘果然没有食言,虽然各方一直混战,但他还是频频下诏州郡,礼请各地著名的汉族士人入仕魏国,不久,他征请了范阳卢玄、博陵崔绰、赵郡李灵、河间邢颍、勃海高允、广平游雅、太原张伟等数百名汉族士人,根据才能学识,分别委用。高允已经四十岁了,但作为有才之人,多少岁被征用都不晚。
中原大国混战,魏国鲜卑雄狮以摧枯拉朽之力,南退宋军,西逐夏国。而此时在西北也并非一派宁静。
大凉承玄三年,也就是魏神麚三年,这时魏军刚刚攻克平凉,赫连定逃亡。而沮渠蒙逊也没有闲着,他一直在囤积兵力,虎视乞伏秦国,乞伏暮末迫于他的威胁,又听闻魏军攻克平凉,势不可挡,于是决定降魏。
等到第二年正月,逃亡的赫连定收余兵力,大举进攻秦国,当时乞伏暮末所守的南安城正发生饥馑,乞伏暮末无法,只好出城投降,秦国灭亡。赫连定杀了乞伏一族五百余人,但没有杀沮渠兴国。
二月,在南方,魏军攻取滑台,檀道济转战至历城,被魏军焚毁粮草,宋兵乏粮,只得退师,刘义隆的北伐,终以失败告结。
姑臧。
短暂奢侈的宁静的生活终于不能维持,面对灭秦之后留下沮渠兴国、进攻意图再明显不过的赫连定,凉国上下都惶惶不可终日。而听到母国灭亡的消息后兴平公主也整日抑郁,终于病倒。
“以前不能体会,现在只觉得天下之大,再也没有家了。”
听见兴平公主这样说,李敬爱立刻泪如雨下,家?国已灭,哪还有家?她当初也是一国公主,可早在十一年前李凉灭亡那日,就已没有家了。
这不是所有亡国公主的悲哀,却是她们二人共同的悲哀。
李敬爱转向沮渠前云,轻声说道:“现在战乱如此频繁,凉国不能避免,无论是匈奴夏兵还是鲜卑人,他们踏上凉国之日,我们自然生死无谓,可你又当如何自处?”
沮渠前云怔了:“我?”
李敬爱郑重道:“赫连定既然能绝地翻身覆灭秦国,接下来就一定是大凉,除此之外,还有魏国拓跋焘横扫北方,而凉国不过微末小国,你想过对策吗?”
沮渠前云怔然垂眸。是么?好像,对父王和沮渠牧犍的寒心,让她似乎并没有在意凉国的未来,或者说,没有以凉国宗室公主的身份去关心本国的未来。
李敬爱咬咬牙道:“恕我直言,前云你身为大凉公主,其实心中对大凉并没有多少重视,可这里毕竟是你的家,真的要像我们两个一样,等到家国灭亡,你才能懂得这些吗?”
沮渠前云怔了,李敬爱从来没有这样指责过她,可她说的实在句句锥心。
回想这些年,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什么家国大事什么责任,她统统抛诸脑后,直到今天,她还是只知道偏安一隅!她心中猛然受到重击,好像这些年,她一直追求自由,却没有意识到,她其实一直在任性,国家,族人,百姓,她何尝放到心上了?
她这个凉国公主,所拥有的那些深埋心底、尘封许久的家国情怀在此时终于渐渐升起,翻涌着驱赶了她所有小儿女的情感心肠,取而代之。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一字一句道:“我去找父王,三嫂,公主,除非我死,否则绝不让赫连定有踏入大凉的机会!”
赫连定果然以沮渠兴国为人质,发兵大凉。
“父王准备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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