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36.1
御书房。
展昭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开口。这进退两难的局面,是他这将近三十年的岁月里遇到的最艰难的抉择。他的心很痛,他不知道这个任务会给她带来多大的苦难,生离死别都不算什么,那种说不出的误解才是最伤人心的,他不知道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她还能不能再经得住又一次沉重的打击。可他又偏偏不能解释,还必须让她误解下去,并且深信不疑。
展昭生生的憋回了蓄满眼底的泪,他只能前行,不能后退。这些年的官场生涯,使得他对眼前这个男人有了新的认识。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却比他长了一辈的男人,宽厚,仁爱,深明大义,忧国忧民,虽然高居万人之上,却又有说不出的寂寞和无奈。展昭明白为什么包大人会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他更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一次又一次的非议中选择继续留守,而不是萌生退意。
他苦笑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臣遵旨。”
赵祯望着他,眼里泛着泪光。赵祯不忍的道:“你放心,叔父会请最好的御医照顾婉儿和你们的孩子,包拯和南清宫上下也会时常照顾着公主府的一切事物,况且她贵为公主,谁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展昭哽咽道:“臣担心的不是这个。”赵祯又道:“朕会让你签下一份切结,保你清白。”展昭依然摇摇头道:“臣不想做对不起她的事,臣还想待她平安产子之后再离京。”赵祯叹道:“朕答应你。”
展昭签完切结,落寞的离开。
赵祯吩咐太医院,把妇儿一科最好的太医寻个由头打发出去,以后专门负责南清宫和公主府的日常诊治。
展昭回到府里,不舍的看看了婉儿和孩子们,他多想再抱抱他们,再亲亲他们。可他不能,他要做的只能是叫他们由深深地失望变为长长地怨恨。
展昭淡淡的说了句:“这几天公务忙,我就不回来住了。”说完转身出了院门。
婉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里泛了泪,她苦笑道:“看来娘负气离京的这件事还没有结束,这个心结算是种下了。”
第五日深夜,开封府收到了刑部的举报,在婉儿曾经住过的那个小院里擒住了展昭,他身着白色中衣,一身酒气伏在桌上,床上的那个风尘女子只着一件肚兜,宿醉未醒。床单上一片狼藉。
早朝,赵祯听闻此事怒不可遏,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喝道:“展昭身为驸马都尉,在守丧期间与烟花女子饮酒行乐,既犯了丧期的禁忌,又辱了皇室的脸面,更对不起即将临盆的秦国公主。”他抬头看了看王延龄道:“若此事不严肃处理,朕的臣子们,我赵家的宗室里将会混乱成什么样子?”王延龄赶紧道:“臣领旨,定将严肃处理。”
蒹葭苍苍36.2
展昭被关在开封府的大牢里,开封府上下都不相信他会做出此等事来,纷纷来找包大人求情。包拯无奈的道:“人证物证俱在如何替他脱罪?”公孙策心痛的念着案卷:“驸马都尉展昭于四日前接走春香楼卖艺女子彩凤迟迟未送还,春香楼老板娘恐彩凤出事在各大客栈暗中寻找,刑部密探发现此事可疑,随即在久无人居的县主府发现展昭与彩凤的踪迹,随后通知开封府连夜捉人。”
开封府审理了此案,判春香楼老板娘和彩凤二人各脊杖四十,展昭脊杖六十。
她二人领完刑后几乎只剩下了半条命,展昭受刑之后移交刑部等候发落。
展昭后背被打的皮开肉绽,他苦笑道:“果然是开封府的人,没有徇私舞弊。还好,我如今既背了罪名又没有对不起婉儿。也算是安心了。”他没想到,就连这一丝的苦笑也牵的他后背的伤锥心的痛。
婉儿近几日总是莫名的不安,纵然再有心结,几天不见她还是很想他。婉儿躺在床上反复思量着这几日的不寻常:昨日傍晚她吩咐管家去开封府给他送了她亲手做的他最爱吃的饭菜,可是管家去了没多久就空着手回来了,连用过的碗碟都没有带回来,婉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今日白玉堂和罗绮瑶来看望她,她发觉两人的情绪都不太好,她还以为他二人闹了别扭,她还把白玉堂数落了一顿,白玉堂也生了气了,叫罗绮瑶留在展府,在他消气之前不许回镖局。可是在婉儿的印象中,哥哥是不会这么对待罗妹妹的,她觉得哥哥是刻意留罗妹妹在她身边。婉儿越发觉得大家都好像在隐瞒着她什么。她决定第二天无论如何要去开封府一趟,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了,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婉儿在心烦意乱中睡去。她又梦见了那个场景,漆黑的夜,空荡荡的城,一个背影弃她而去。她猛地惊醒,剧烈的疼痛接踵而至,她的腿又开始抽筋,两条小腿从膝盖处往外微微的翻起,像两个鸭掌,腿上的筋像一条条蜈蚣,蜿蜿蜒蜒的扭曲着,她赶紧跳下床,扶着桌子艰难的站立。她实在忍受不了这钻心的痛楚,她无力的喊道:“翠喜!”
宿在外间的翠喜闻声跑来,看见婉儿的样子,顿时落了泪,她赶忙扶着婉儿叫她躺下。婉儿看出了翠喜的异常,她甩开翠喜的手,一双泪眼死死的盯着翠喜的眼睛,婉儿咬着牙问道:“你给我说实话,驸马是不是出事了?”翠喜连忙跪下,两只手死命的摆来摆去,哭着道:“我不知道,求公主不要胡思乱想。”婉儿仰天长叹,随后绝望的看着翠喜哽咽道:“你这分明就是在告诉我,他真的出事了。”
婉儿转身穿好衣服,拉起翠喜道:“叫醒管家,我们现在就去开封府。”翠喜又赶紧跪下,连连磕头泣不成声。
屋外也齐刷刷的跪了好几个下人。罗绮瑶闻讯跑来,她赶紧吩咐管家去镖局找白玉堂,随后进了屋。
罗绮瑶拉着婉儿坐下,告诉她不要胡思乱想,告诉她什么事都没有,劝她不要太多心。
婉儿坐着一言不发,双眼失神的看着远处,默默的坐了一夜。
天刚微亮,白玉堂来了。他沉默了一会,告诉了婉儿所有的事。婉儿静静的听着,眼泪流了一地,心也碎了一地。
白玉堂问她:“你信不信他能做出这样的事?”婉儿摇摇头道:“我不知道。”白玉堂无奈的道:“我不信他是这样的人,凭我跟他多年的生死交情,我不信他会这样,但证据确凿我也不想为他辩解什么,我只能说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要么是有难言之隐,要么是遭人陷害。”婉儿没有说话,眼泪止不住的落下。
她相信他对她的真心,可哪怕只是逢场作戏,她也接受不了他跟别的女人混在一起。更何况这几个月以来,他们之间早已有了嫌隙。
白玉堂去找包拯,然后跟着包拯光明正大的进了刑部大牢。
展昭穿着白色的囚服,后背血迹斑斑,白玉堂早就料到了他会受刑,他拿出一大瓶金创药交给牢头,牢头笑了笑收下了。牢头给白玉堂悄悄耳语道:“白五爷请放心,驸马爷是什么人我们都知道,男人嘛偶尔犯点小错误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会好好招呼他的。”白玉堂冲他笑笑,给他塞了张银票,牢头拼命推辞,殷勤的道:“小的可不敢要,只求白五爷多在公主面前多美言几句,就是对小的最大的恩情了。”白玉堂叫牢头出去,牢头嬉皮笑脸的走了。
白玉堂瞪着展昭一言不发,展昭倒先开了口,他苦笑了一下,问道:“婉儿还好吗?”白玉堂冷笑道:“三年都能等,这怀胎十月你就等不了了?”展昭没有说话,忍住了眼泪。白玉堂又道:“我告诉她你不可能对不起她,我还告诉她你一定是有难言之隐或是被人陷害。可是我自己都很心虚,我都不能相信你是不是真的做了这些事情。”展昭没有辩解,他轻轻的拉了拉白玉堂的衣袖道:“泽琰,还请你跟罗姑娘替我好好照顾她,等我出来你再好好的教训我。”白玉堂苦笑道:“我不是李云峰,我不会跟你动手再刺你一剑,我也是男人,我懂男人的心思,我虽然不耻你的做法,但是既然我们是好兄弟,我就向你保证,从今往后你展府的事就是我白玉堂的事,至于你出来之后该如何去做,这跟我无关,我只希望你到时候能给她一个说的通的解释。”展昭忍着剧痛抱拳道:“谢谢你。”
蒹葭苍苍36.3
又一道举报狄青的奏章传来,还提到了一个同伙:杨文广。赵祯看完后直接把奏章扔到了地上,他愤怒的道:“一派胡言!若是杨文广也有反意,他怎么对得起他杨家的列祖列宗在雁门关外抛洒的热血?”
赵祯冷静了一会,拟了旨:撤去左金吾卫大将军展昭所有的官职,只留驸马都尉的头衔,发配雁门关充军,免刺字。
他把圣旨交给王延龄,嘱咐道:“就叫展昭去给狄青当个小小的教头吧,十日后出发,走之前叫他跟公主见上一面。”
已是十一月,婉儿靠在榻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身上依然很冷。白玉堂告诉婉儿展昭很好,叫她不要担心。
管家前来报告,赵妙元来了,婉儿叹了一声,吩咐管家带她进来。
赵妙元穿红戴绿花枝招展的进了房门,对着榻上的婉儿道:“还没生呢?你那驸马被脊杖六十我看是活不了了,如今还要发配去雁门关,估计多半就死在路上了,你再不生你肚子里那个了就成了遗腹子了。”婉儿艰难的爬起来,瞪着赵妙元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赵妙元气的大叫,她刚抬起手准备还回去,白玉堂从屋外冲进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狠狠地道:“若是你再敢来展府闹事,信不信爷爷我叫你有来无回?”白玉堂扯着她的胳膊一路把她拉出展府,摔到了街上。
婉儿走出屋子,拉住白玉堂的衣袖央求道:“五哥,求你带我去找包大人,我想去牢里见驸马一面,就见一面。”
御书房。
赵妙元哭的是梨花带雨,痛斥着婉儿和白玉堂对她的大不敬行为。赵祯怒喝道:“你真是朕的好姐姐,你知不知道朕多想也给你一耳光,他们真是替朕出了气了。朕警告你,若是你再去找秦国公主的麻烦,你就跟你那好儿子一起待在大牢里吧!”
刑部大牢。
罗绮瑶扶着婉儿走下台阶,婉儿轻声道:“都下去吧,我想跟驸马说说话。”
展昭忍着后背的剧痛,故作轻松的站起身,冲婉儿笑了笑。婉儿闭上双眼,任由泪水滑落。她不敢看他,每看一眼都是锥心的痛。
展昭忍着泪问道:“你还好吗?”婉儿依然紧闭双眼,淡淡的道了句:“我很好。”随后整个牢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婉儿一刻也不想继续停留。
她轻轻道了声:“保重。”转身离去。展昭嘶喊了一声:“婉儿!”婉儿转过身走到他跟前,盯着他没有说话。展昭欲言又止,他从牢里伸出手对婉儿道:“把手给我。”婉儿不经意的向后退了一步,冲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转身的一刹那,泪已决堤。
展昭目送她离去。他无力的蜷缩在墙角,忍着身体和心里的剧痛,默默的流泪。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