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秦安而言,那间茅草屋意味的,不仅仅是躺在床上等死的日子,更加令秦安不愿回想的记忆是,每天都看着自己的妹妹秦情,辛苦扛起家计,不到七岁的小女孩,肩膀上背负的,却是她自己与秦安两人的生存。
即使如此,秦情在面对秦安,喂食秦安吃饭,将最温暖的茅草铺在秦安身上,自己却受寒挨饿,种种相处的时刻,秦安在秦情脸上所看到的,从来没有一丝怨恨或痛苦,尽是发自真心的微笑,只要与哥哥在一起,就能无比满足的真诚笑靥。
正是因为如此,秦安心中就越发痛苦,在被叶子治愈隐疾后,在被张烈元收为义子后,在秦安有能力改变两人命运后,秦安隐隐决定,要将这段过于痛苦的回忆永远收入心底最深处,也永远不再让秦情背负这样的责任。
他希望从妹妹秦情脸上看到的,是属于七岁小孩子应有的任性,哪怕是无理取闹也好。
对于秦安而言,秦情不需要那么快长大,她的年纪不是需要懂事的年纪,每次秦安看着茅草屋内,自己床边的秦情,脸上那成熟的真诚笑靥,带给自己的却是眼眶湿润之中的刺痛,如同一针针刺入心头。
秦安衷心希望,不久的将来,他会从秦情的可爱容颜上,看到属于小孩子应有的样子,在脱离茅草屋的日子后,成为猎隼族中最受宠爱的掌上明珠,可以尽情的任性。
而自己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也会终生守护她的幸福,守护她脸上的笑靥。
也正因为如此,秦安刻意不去回想茅草屋中发生的一切,他与秦情两人相依为命的时期,所以他才没有想到,秦情会突然消失不见,最有可能去的,正是他们两兄妹相依为命,拥有无数回忆的茅草屋。
秦安不知怎地,刻意放轻脚步,缓缓接近茅草屋,果然,从茅草间的空隙看入,这一生中最熟悉的身影,正背对自己坐在床上,虽说是床,其实也只是一堆茅草堆砌而成。
秦安轻手轻脚,步入屋内,脚步踏在木制地板上,这才发出喀喀声,一片寂静之中,脚步声其实很明显,但秦情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完全没有发现秦安已经来到背后。
秦安温柔地伸出手来,从背后轻抚秦情秀发,与过去总是沾染黄土泥沙不同,秦情发质柔顺平滑,乌黑如瀑,摸起来很是舒服。
秦情起始微微一震,似乎没料到背后有人,稍微吓到,但触摸的手法无比熟悉,无比温柔,秦情用不着回头,就知道是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家人,秦安来了。
“对不起,哥哥,我清晨时偷偷跑走,我本来只是想来这儿看上最后一眼,因为那个兽荒一来,这里会化为乌有吧。”
其实不用秦情说明,秦安也猜得到,秦情来这的原因,但秦安却说不出话来,咽喉哽咽,彷佛心中被一块沉重的大石压着,秦情给他的情感,实在太深,深到秦安无从回答。
秦安也坐了下来,让秦情轻轻靠着他的肩膀,秦情低语道:“这里真的有好多回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把整间屋子都搬**里。”
对于秦安而言,是不欲回想的记忆,然而同一时间,却也是秦情最依恋的回忆,她甚至有些惧怕起来。
被族长收养,犹如鲤跃龙门,眨眼间成为万人羡慕的千金小姐,然而秦情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只知道,与哥哥相依为命的日子结束了,也许在往后的未来,她与秦安哥哥的距离,会变得遥远起来。
改变往往不会顺从一个人的心愿,未来会是如何,没有人能知道,但秦情无法从心中抹去这样的恐惧。
因此当她知道她与哥哥唯一的单独回忆,相依为命数年之久的茅草屋,很可能在这次兽荒中,遭到摧毁,她再也无法考虑其他事情,为了怕别人,甚至秦安阻止,秦情没有告诉任何人,而是偷偷从密道跑了出来,回到这个充满她与哥哥回忆的家。
秦情也从其他族人那得知,兽荒预计在下午才会来袭,因此她大清早就来到茅草屋,本来是想看一眼就回去,不让秦安担心,却没想到,被所有回忆包裹住的她,会舍不得离开这里,直到秦安来找她为止。
秦安突然问道:“你知道你曾经喂我吃过几个红橙果吗?”
轻倚在秦安肩膀的秦情,本来已经闭上眼来,默默依偎在秦安熟悉的气味之中,享受秦安对她宠爱地轻抚秀发,这时睁开眼睛,一双明亮的眸子盯着秦安,然后摇摇头,她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秦安为何要问他这个问题。
秦安认真道:“总共七十九个,而且我还能记得每一个都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喂我吃的。”
秦安希望能尘封两兄妹在这间茅草屋的回忆,却不代表他不记得这些回忆,刚好相反的,恰恰是印象越深刻,才越希望尘封这段回忆。
当时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能做的秦安,唯一能做的就是感知、思考,因此他对于茅草屋内分分秒秒,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尤其是有关秦情的事情,因为他只有秦情,而秦情也同时选择了只有他的人生。
秦安从来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也没有对秦情说过一句谎言,秦情楞住了,当她听到秦安认真说出,自己总共喂食他吃了多少颗红橙果,她并不知道正确答案,但她知道秦安不会说谎。
剎那间,秦情知道秦安为何要说这句话,因为知道,所以眼眶满是晶莹的水珠,并非悲伤,而是感动,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重视这段回忆,秦安也同样如此,甚至比她记得更清楚,专属于两个人之间的回忆。
“其实有没有这间茅草屋都不重要,回忆早就深深埋藏在我们心中,不是吗?”
“不用害怕,无论现在或是将来,我保证我们之间会多出更多的回忆,多到填满一切,多到有一天,你会忘记其中某些回忆,茅草屋中的我们,甚至只是其中一段短短的回忆而已。”
秦安温柔的语气,诉说着某种坚定的决心,值得用一生去实践的诺言,凝视眼前的秦情,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口中说出,没有任何敷衍,没有任何轻浮,表达他最深处的心底,所隐含的想法。
秦情的泪水不知不觉从双颊流下,声音却不带哽咽,这是开心的事情,落泪不等同于哭泣。
“我不会忘记任何回忆,但是从现在起,我要跟哥哥共同创造新的回忆,我们走吧,我想我不会再舍不得这里了。”
秦情所说的这段话,对象彷佛不只是秦安,也同时是对自己说。
最重要的是两个人之间的牵绊,只要能够在一起,只要心中有彼此,其他什么的,也就都在其次了。
秦情率先起身,并且伸出手来,要拉秦安起来,秦安微微一笑,握住秦情的手,然后起身,但两人的手再没分开过。
秦安牵着秦情,正要踏出茅草屋外,虽说兽荒午后方至,而现在仍是早晨,但安全起见,还是早点回到猎隼领地之中。
秦安心中忽生警兆,经过神秘人的死息、叶子的再造,也或许是因为长年都在生死边缘求存,秦安的感知特别敏锐。
“小心!”
秦安大喊一声,双手环抱着秦情,两人一同扑倒在地,塌然一声,茅草屋的上半部竟似被什么巨大野兽的爪击打中,一爪之力,就让茅草屋上半部化为乌有,温暖阳光配合地照射进来。
幸好这一爪之力太过凶猛,上半部的茅草都被扫到屋外,而非垂直落下,否则秦安兄妹即使没被爪击抓中,也会被随之掉落的上部茅草压伤。
然而,得以逃过一劫,全凭秦安在危机来临前一刻就已感知,若是他抱着秦情扑倒的时间再慢上半刻,登时就是开膛剖腹之祸,或是头颅直接被此爪抓裂。
秦安心知,如此强大的荒兽,绝非目前的自己所能对付,此爪势头刚过,秦安立刻搀扶秦情起身,以蹲伏之姿朝后门前去,若是站起来奔跑,那荒兽若同样再来一爪,这次可没那么好运气。
虽在危急之间,秦安仍可冷静判断,这一爪虽然有如迅雷之势,但茅草屋被击中,仍有先后之分,些微差别,秦安已可判断此爪从正门口而来,因此逃跑路径必须是从后门逃遁到猎隼城内。
此等判断说来容易,但在毫无提防,又是突遭生死关头,一眨眼的思考空间之中,就要做出最正确的选择,秦安的不凡之处,从此等小细节就可以看出。
然而,注定不凡的秦安,此时仍是个身无修为的普通人,体能甚至更加嬴弱,而那只凶兽,虽暂时不见其真面目,但随意一爪就可以摧毁整间茅草屋,显非秦安兄妹所能匹敌。
况且茅草屋距离猎隼族百丈,若在平时,这点距离本算不上什么,但在生死交关的瞬间,却是遥不可及的距离,甚至对于秦安兄妹而言,简直是必死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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