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散敛，背枕东山雪峰双寺，五龙庵晚钟间鸣，景德阁，留香阁，集贤亭，远映近衬，飞檐流丹。大观茶园内，桃木几株，山涧淙淙，涓溪漱流，借几丝天光，盘盏齐摆，莲蓉鲜肉云腿月饼，香稃饼，秃酥若干，糕脯数枚，金菊肥蟹，食匣屉笼，蔬果几碟，酽茶蜜酒，锦盒待揭。
蝉燥蛙鸣，热浪翻腾，夜送清凉，风色夏末。
不时，青宇鹅绒，月上东山，光幕流霜，万木空霁，花林似霰，芦絮积雪，莹火星芒，丹桂远香，浮世笼纱。
月岩跃云，玉柳剪叶间，几人絮语，拾阶上前，至闲庭别院，鉴泉白沙，豁然开朗。
槛外远眺，长堤两分，双湖翼轸，芳汀蓼渚，游艇数点，排柳低回，烟拢镜天，风荷吐莲，红蕖细香，珍珠玉落，水心阁亭，曲桥几折。深壕荒废，茉莉珠兰，桑园林深，太平窑火，远近数丛。声语依稀，影姿凌乱。
藤萝覆掩，延宾阁虎皮石台上，王鹤亭凭高俯虚，沉香扇合，前指，“苍松雾月下，远山近水前，琉璃流辉玉宇，此乃三杰堂也。”后山嵯峨，范公塔指天，叹曰，“昔黄山谷，佛印，苏轼把酒赏月，今日重会此地，兴哉。”
“明魏学洢《核舟记》亦有记之。”瑛子欠首笑迎。“列位请入坐。”
数人于一缓溪间即席而坐，短松胎菊，岩藓紫霭，绛帷清漪，杯盏沉浮，泉焯银辉，花间进酒，笼烛徐徐，雪沙月华，返照白昼，乱石瑶台，如坐空天。
啸行举杯颔首，言道，“兰亭流觞，文人雅集。学士高朋就坐，匠人不才，粗略仿之。”
语未必，杨廷晖卧撑笑道，“此言差矣，文士造作，不如粗人快意尽洒。”
瑛子冷接，“金谷盛筵，西园玉山也无女流之辈。”
鄢儒甄摇首感叹，“众人间只有王老先生尚有功名。”
吴霭生玩拨木叶纹盏，戏言，“今时不同他日，科举已断二十载，列位在前清定有建树。”
方侪贤皱眉，“在座尚有所成，不似在下书生全无声名，今乃民国，不似皇朝，术业有专攻。”
王鹤亭抚掌笑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饶玉阶指点，“今云集于此，如若在天，尘世搅扰，一并作废。”
群起大笑，“登天纲而携尘心，实属不该。啸行该罚酒了。”
流盏采撷，啸行自愧，讲道，“昨日列位将各自锦匣陈列入舍，自愧愚拙，斗胆先范。”转身取出一只圆长笔筒，墨笔素色，流于诸手。通景山水，焦湿笔墨，难觅头尾。
“兄台此做何解？”饶玉阶搁箸问道。
“山水盆景，有始有终，反其道行之，接连成卷，无始无终。”啸行阐述。
“惊世奇技，实属难得。浅绛山水乃一时风气，尚难成格局，愿再闯险关，唯你一人。”王鹤亭抿杯赞叹。
“诗词昨已做腹稿，自贬造作，故而尽兴新做一首，见笑。”啸行微醺吟道。
光华问道
流墨余白今具在，重山复水阙新彩，乘槎挥篙任逍遥，羽化飞仙几徘徊。
丹青尽揽临琼台，人间戏游空慷慨，怀叹世事忘归处，恍然已是入梦来。
“好个梦中人，画中仙。”众人抚掌。
“比翼双飞，娘子接上。”方侪贤勺卷蜜酿蝤蛑，点詹姜醋，顺水将酒杯推送跟前。
瑛子置放酒壶，划分顾菟麻糬，低眉笑道，“既是如此，勉为其难，然我完尽，汝接下幕。”
纤手取出圆盘，中剩一圈，团荷锦簇，如捧月华。
“此技法甚稀，请教是何手笔？”鄢儒甄细品茄鲞唐墨，贴紧端详。
瑛子颜笑，“还请郎君解释。”
啸行细说，“吾借嘉道浅绛技法，将玻璃白打底，新彩涂至瓷胎。姑且称之落地粉彩，此盘称万荷映月。先生意觉如何？”
“甚妙，长江后浪推前浪。”鄢儒甄欲还。
“先生，且慢，将此盘对照月光，正对我诗。”瑛子似有所藏。
盘举中空，暗荷萤光下，圆白处暗影显露，宫台亭阁径自而出，月娥倚桂抚兔。啧啧称奇。瑛子吟唱。
阙月行
月荷排柳浪，躁蝉惊云影。楼台空殿阁，蟾宫数天明。长风捋流袖，残桂老眉心。旧事过千年，今生岂忘情？
落寞无言笑，冷颜泛蹙颦，与郎天地隔，只身坠幽冥。穷极黄泉地，光阳始见君，昼夜永相替，日月孤双行。
“有乐府之风，伤感些许。先和之，再献宝与两位。”方侪贤吮挑一方糟螺嵌肉，歌道，
天地月黄
是进亦忧退亦忧，江天烟波起离愁。逸兴俱怀终作散，枯骨冷肌思无休。望断风尘归无途，回首来时黄花瘦，月影成双识人意，心事付炬一清秋。
“此乃实情写照，教学数年，困惑不已。行路难，路难行。”方侪贤戚戚。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瑛子点拨逗问，“宝献何处？”
瓷板横立，幕布揭开，啸行瑛子的黑白画相脱显，如若真人照片。甚为诧异，言语难出。
“两位新婚吾未在，此算补礼。西洋婚庆喜拍照做终生之藏，望请笑纳。”方侪贤呈递。两人欢饮。
“兄台可否告之一二？”饶玉阶夹食青虾卷爨，揣问。
“甚无新鲜，洋人油画技艺早已过之。不过将学堂工程绘图九宫格画法运用于此，雕虫小技而已。”欣然答到。
“实属孤陋寡闻。”王鹤亭将海葡萄麒麟菜入酱，感怀赞叹。“将来重担，汝辈定能承起。”
嗓音粗厉。“曾在御窑厂接一订单，按饿虎四至，我睡犹酣，雄鸡一鸣，人梦忽醒作笔洗一对。”世事沧桑，悲从中来，快意恩仇，杨廷晖一指掰开如意石榴，和道。
日月击太虚
浪月穿江涌，浊日山张崩。吾辈蓬篙人，挥剑挑长虹。掷笔投戎马，练洒笑虚空。平生无悔惘，死亦战鬼雄。
余坐震惊，吴霭生接到，“跑题，罚酒一杯。”尽兴饮下，大笑，“我借光芒还天上。”
一圆流霞盏抖落，阳华月润，紫气正朔，静影沉璧，泛云九曲。
“此乃窑变，三阳开泰，疏难得全，仗天地自成，得此精魄神韵。”衔起一只云林鹅，大块咀嚼。
“自然天成，我也有之。”吴霭生笑捧一方玉琮。
“象生瓷而已。”杨廷晖谄笑。
王鹤亭接过赏玩，“此言差矣，质如玉绫，望请道来。”
“从上海买回花乳石，见其如玳瑁，皓白似银，磨之与瑶里釉果，配剂成釉。”洋自得意。“瓷釉如绫，学堂之瓷板今后从汝处购之。”王鹤亭赞叹，吴霭生道谢。
饶玉阶叹道，“以为你一事无成，尚有所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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