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愁爱恨奈何灭,慨然回首指天裂。
壮士别,唱罢大风,玉碎龙阙。”
“大哀豪情,宋人之正气筋骨,后世不复存在。”王鹤亭悲悯,“宋亡,东瀛人不复称中华,谓我族支那。”
泯然无声,郭葆昌探出一枚虹彩幽烁,萤蓝黑釉的建盏,问道,“此物吾重金于日本购得,曰曜变天目茶碗。先生可否详解?”
王鹤亭小心接过,难以定夺,执起水晶放大镜细看,“窑变之物,光芒如虹乃精气所结,应为建窑绝品,华夏不复存在。”鄢儒甄摇头自愧,“如此神器,平生只能一见,无从起手。”
“先生,此物如何烧造?”瑛子眨眼探问。
王鹤亭沉重言道,“明人《五杂俎》记载,传闻初开窑时必用童男女各一人,活取其血祭之。”
瑛子孝行惊目,脑海冲天窑光如血蔓溢。
“勿怕,勿怕。传说而已。”王鹤亭安慰,“此窑口兔毫,滴油,兔毫可曾携来。”
郭葆昌笑道,“连同吉州窑类似器皿具带。”
兔毫盏,黑釉油滴碗,剪纸贴花龙纹盏,黑釉蓝白浅纹碗,玳瑁釉碗,黑釉木叶纹盏竞上。
“兔毫紫瓯新,蟹眼清泉煮。”王鹤亭赞叹。
“鹰爪新茶蟹眼汤,松风鸣雪兔毫霜。”孝行接上。一旁瑛子将清水注入木纹盏,碗底枫叶似浮摇逸动。
“先有永和镇,后有景德镇。”杨廷晖大笑。
“难辨先后,新平制陶,始于汉世,治瓷始于陈朝。《唐氏肆考》云:景德镇初多永和陶工。颇有渊源,庐陵文脉,延续此地。”王鹤亭解到。
“宋瓷艺极,已至绝顶。”郭葆昌感怀。
“大人,还有一窑口,龙泉青瓷。”鄢儒甄提醒。
葵瓣口碗,口洗,三足炉等具上。
“葱翠雅致,梅青皎皎。”鄢儒甄欲罢不能,摩挲肌肤。
江富士偷笑,陈鞍意会。
两人将口径约半丈的蓝底白花麒麟飞雉双凤图菱口大盘抬出。群起咂舌。
“青花白瓷开此地御窑之始,独领风骚之源。至元十五,元世祖设浮梁磁局,明清多有更迭,然从未间断,如今百废待兴,寄望先人庇佑,诸位提携,重振瓷业。”郭葆昌感慨良多,指道,“此瓷为元青花旧存,青花硕大繁复,数层圈饰,多为回教器形纹饰,诸如僧壶帽,扁壶,高足碗,八棱碗等,缠枝花,折枝花,回文数字等。苏麻里青料采自波斯,色泽浓艳。”
“大人,此大盘应为盛牛羊瓜果之用。”王鹤亭指到,“元青花形状皆为巨制,小件为数了了。与宋瓷玲珑精小已有天壤之别。青花料性易流,如此繁复体形,如今烧制,具困难重重。明龙缸远简于此,童宾投窑。诸多物件,血流成河而成。”
“窑工成仁,实属应该。”江富士心生优越。
“大人,历代督陶运送大小官员,误工碎瓷,吞金投水又岂在少数?”王鹤亭藐视反问。“宣德年间,督陶官张善私吞贡品,处以极刑,应为前车之鉴。”
三人同时哆嗦。郭葆昌笑目解围,“而今为国争光,过去之事具往。”
郭葆昌欲摆出青白观音坐像,釉里红折枝花卉纹大罐。王鹤亭摆手,“万千生命铸此地根基,血光之作,老夫避让。上宣德,永乐青花。”
郭葆昌展出一盏青花人物纹暖碗,笑道,“先生,此碗形态似宋时之物。”
王鹤亭进观,“人道永宣为青花之冠,与元时对比,有何特殊?”
“前者具砂眼乎?”郭葆昌回问。
“大人,瓷之绘画自此而始。写意工笔,具在自得,返文人之情趣,兼外邦之纹饰。后分水出现,御窑宦官专权,品质下流,粗制滥造,而民窑后起超越,吾携带一枚牧童放牧碗。汝以为如何?”王鹤亭展开问道。
“在下正有一物对应。”郭葆昌放出一枚蛤蜊光氤氲的成化斗彩鸡缸杯。“此虽为御窑,但写实灵动与民窑同出一辙,殊途同归。”两人对笑。
“鄢先生,吾亦带来两匹物件,供汝观察。”郭葆昌展出祭红云龙纹盘与雪花蓝釉大腕。
“天籁之作,难得一见。此洒蓝应为霁蓝之绝品。”鄢儒甄把玩。
“两位,喜爱白瓷素坯,吾亦有一件供欣赏。”郭葆昌对吴鄢二人说道,端出何朝宗白瓷达摩像。
“瓷像本地尚难竞技,本地修关帝庙,神像都由广东石湾师傅做。颜色也不对劲,白似象牙,本地瓷器带青,敢问哪路货?”杨廷晖快意问道。
“中国白,德化瓷,应为何朝宗作品,西人谓之与米开朗基罗相提并论。”吴霭生言道。
“米开?”杨廷晖不解,其余人等迷糊。瑛子解释开来。
“说道西洋物件,英吉利大使委托吾鉴一瓷盘,名克拉克瓷,类似广彩,然制于明时,先生可知为何处窑口产品?”郭葆昌一开光青花折腰盘。
王鹤亭接过,捉摸不定,言道,“工艺与本地明青花无异,然款式绘图与东洋瓷无别。茫茫史海,几多沉浮。”
“该康雍乾摆上了吧。”江富士摩拳擦掌。
郭葆昌点头,示人抬出一方瓷瓶“此山水纹大瓶色层八九之多,画面雅洁,用回青料。人道永宣青花造极,大多假康熙青花落款盛名。”
“此后颜色繁缛,镂空雕凿,不如素色清爽宜人。”王鹤亭叹息。
“先生,有一事讨教。雍正,乾隆两朝开粉彩之大观,造瓷之绝顶,相比之下,孰轻孰重?”郭葆昌拱手。
“雍正在艺,乾隆在技。”王鹤亭指着雍正彩粉花鸟纹盘口瓶与乾隆各种釉彩夔龙双耳大尊讲道,“此瓶花有露珠,蝶有绒毛,清雅朗润,具文士之风。吾亦携带一雍正木纹墨彩山水纹笔筒,山林丘壑,与水墨无异。”摆放于案。
“此尊号称瓷母,”一旁的江富士眼目放光,甚觉可爱。“画恐满溢,色惧穷尽,工艺用尽,适得其反。”
王鹤亭问道,“大人可带象生瓷否?”
“物品俱在。”一排各色瓷品琳琅。
瓷雕果品盘,粉彩仿古铜彩牺尔尊,仿木釉金里碗,仿红雕漆高士雅集图,仿大理石釉香炉,仿玉清翠桃式洗等一一陈列。众人犹入宝山,难以置信,青铜剔犀漆器金银瓜果螃蟹具由陶瓷制成。
“天纵英才,唐俊公自称奴才于帝王,制转颈瓶,转心瓶,交态瓶,奇技淫巧,殚精竭虑。伺君伴虎,战战兢兢,编《陶冶图编次》等取悦君王。陶瓷字画无多,借《古柏堂传奇》《长生殿补阙》昆曲造诣,亦成一代大家,建树岂在此俗物哉?今云破天开,吾等俗辈亦能无拘无束,纵游江湖。”大笑。
“乾隆喜好之洛可可风格,属西洋文化末流,拾人牙慧,未悟精神。帝王将相,杀人越货在行,艺品下流龌龊。”瑛子絮语。
陈鞍不悦讥讽,“既有此眼力,大人不妨将珐琅彩瓷于潘小姐过目,好叫下官心安。”
“如是甚妙。”郭葆昌拍手,康熙珐琅彩红地开光花卉图杯,雍正蓝料彩山水纹碗,乾隆彩豆青地开光山水诗句纹瓶排开。
瑛子碎步上前,讲道,“瓷胎画珐琅西人谓之彩瓷皇后,制造有三难。”
“小姐,请讲。”郭葆昌请道。“一难,在于颜料,贵重比金,康熙珐琅全赖进口,只七八款,故颜色单调。雍正添加九种,自炼成功。而今数次试制均告失败,料方已无。”瑛子皱眉。
郭葆昌笑道,“内务府还存余料,吾尽数携来。此难可解。”
瑛子舒展,“二难,在于胎质,康熙使用反瓷,雍正乾隆用细白瓷,品质远超永乐甜白瓷,施釉极细,釉色极白,吾桔皮釉,浪荡釉,无棕眼,简而言之,需同白玉。”
郭葆昌向吴霭生,鄢儒甄拱手,“有劳二位。”两人脸色犯难。
“三难,难在绘图,造于禁内,自然大家云集,有王原祁、蒋廷锡、郎世宁、冷梅、唐岱、高其佩、袁江、董邦达、金廷标、李世倬、沈晖、袁瑛、王敬铭、钱维城等。虽无署名,画风自可判断。”瑛子指到乾隆瓷,“此西洋画法,轧道工艺,同铜胎珐琅,应为郎世宁原作。”众人目瞪口呆,王鹤亭咳嗽,“老少搭配,但试无妨。”
郭葆昌笑道,“如何操作,明日再议,吾还有一物,请诸位过目。”
一只“瓷制金紫文结晶釉花瓶”捧出,王鹤亭招呼鄢儒甄前来,“画法无特别之处,然七彩光晕似同天目盏。”
“此为日本瓷艺名师板谷波山之作,名曰结晶釉。法兰西先试,东瀛超越。据说有锰,铁,锌,钛等不同结晶。”郭葆昌解释。
王鹤亭悲催,“正德年间,伊势松板五郎于此地学习青花瓷工艺,回国创有田烧。日本瓷器接唐宋之风,材质,工艺,制造皆远超我国。当今萨摩烧独步青云,风靡欧陆艺坛。我等唯剩一杆枯笔,涂抹而已。”
郭葆昌叹息,“还需整理国故,承前启后。先生请问今日名瓷遍赏,有何品论。”
王鹤亭起诗,
“金玉耀神州,乾坤生精魄。先秦渺无踪,汉世始朴拙。魏晋生风姿,隋唐翠粉墨。素幻宋时烟,元留青白色。明清万彩空,今朝有谁和?”
郭葆昌大笑,“招贤纳士,和者众多。天下风流,具集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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