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表震撼,步履惊乱,瑶华台金瓦碎地,索至诚慌张安抚,“庐岳地气繁盛,时有佛灯胜景,偶有外溢,以为常事,今日王爷驾临,天人感应,实乃祥瑞。”
听罢爽朗大笑,孝行低眉,却见散落松针横斜拼成“亡”字,粘在王爷官服后摆上。顺南侧玉栏华阶,下坡,白颈长尾雉引路,绕唐陀罗尼经幢,回见高岗上殿宇,轻灵飞扬,晶莹烁闪,如金鼎瓷宫腾于云端。
王爷指到,“前庭大隐于野,后览一目了然。”瑛子嗤笑,转睛细语,“不过依照东瀛姬路城改之而建。”
清芳袭人,枝柯扶疏,行入水泊梅丘,金鱼浅游,惊鸿落英,香雪花雨。踏行春曲桥,粉黄素胭,灿若烟霞,镜花浮香,倩影生姿。
雾霰涟漪,潋滟流光,数只丹顶鹤展羽仰鸣。一蓑翁行诗消散,“山凝水悦行春来,怅然空幽百花台,幸采三色梅子季,疏香劲骨影徘徊。”
清泉淙淙,群涌趵突,水生芳汀,瀛洲上微露琴书草社一角,庭院茅屋隐现,幽笛声声。野水仙岸头,纤素女子手执花锄,自怨自艾,照水孤赏。瑛子耳语,“此为吴歈兰薰,难得一见。”清风掠影,沁芳香溢,古筝飘送梅花三弄。
至太液瑶池下游,情境大开,粉沙雪浪,曜岩银滩,枯山清水,飞红翠浪,行入幻境。近处星罗礁屿上,黄铜浇铸的岳阳楼,鹳雀楼,爱晚亭,醉翁亭等精雕模范,璀璨辉煌。
远观行行岑岚,千岛罗列,夕霞芳草,金塔柳堤,宫宇田畴,刹观晚钟,云水藏梦,天上人间。
乱痕沧瑟,风波逆鳞,雪浪碧涛间,紫铜流焰的琉璃牌楼,巍然出水,巴玉牌匾上“龙门天阙”金字熠熠。牌楼五间门前,三潭宝芦,冰甲翻涌,光芒辉灿,万千金鲤腾跃逆流,搅天动地。
玉人箫声,《高山流水》。翠碧云泽上,王爷捋须凭风,遥指牌楼框景中金阳返照的瑶华琼台,“长吉何在?今见白玉楼哉。”
草尖浪头,布衣书生,羽扇纶巾,轻舟远逸,昂首迎风念到《天上谣》,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玉宫桂树花未落,仙妾采香垂珮缨。秦妃卷帘北窗晓,窗前植桐青凤小。王子吹笙鹅管长,呼龙耕烟种瑶草。粉霞红绶藕丝裙,青洲步拾兰苕春。东指羲和能走马,海尘新生石山下。
迷情醉惹间,云端之上,两白一黑的天鹅,飞冲而下,浮掌清波。丰腴一只忽仰天悲鸣,惊撼心魄。瑛子心头一紧,心思顿起,对孝行耳语,“油壁车,夕相待。君勿辜吾意。”孝行不明就里,偷见雪项上芙蓉粉晶,和到,“前处尚有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索爷不悦瞪眼,领众人停桃叶渡桃花坞,波剪金粉,飞浪逐华。乘袭蒸汽机轮画舫,澄涛载舟,如行镜面,见亭榭迷隐,山水凄绝,烟气锁连,观三清堤五亭桥,二十四桥,吴门桥,枫桥等,菱茭蕙芹,肥鳜水禽,青蒿苍苔,水木清华,复原始之姿,临湖心陶然亭浪井,金箔敖汉莲绕拥数丈白晶簇柱,寒水冰刃,磨砂行书“仁山睿水。”“此为第六景。”索爷躬身点到。“此借景倒是浓缩天地,可比昆明湖玉泉山,北海万岁山。”王爷凌波指道。“然奇山异水,似桂林峰簇。”
“鄙人以为倒是略胜西山,栖霞山,天平山,上回来访正值金秋,丘山红枫,如火燃空,颇难忘怀,群山深处为朱子故里,徽州婺源。”总管揽风游吟,“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银绢缥碧,水没花甸,湾回几曲,激流渐窄,洞庭峭仞,舟入壑壁,戈戟铁阵,刀锋剑池。昆仑石丹笔“洪源仙境”。
青冥浩荡,洞天石扉,日丝繁散,井天生烟,笔山墨池,塑像景重,险峰云骨,迷宫百褶。
孝行抬见岩窟峭岩上四方大字,龙场悟道。腾雾散尘,惊瞥禅坐光影。
水滴静波,黯然无声,索爷清嗓,宏声回鸣,“此幽峡为先代采石遗存,乃鬼斧神功之作,与绍兴柯岩同属。”王爷笑应,“惜米芾未见略此仙境,幸此山未成艮岳之石。”
叩子陵钓台,拾阶上岸,豁然开朗,经镇水铜牛,行百狮万年桥,入沿江御窑长廊。
北极玉毛料切面合缝铺地,与江天清碧浑然难辨,众人游弋腾行于波光幻涛之间。反瓷素烧的七十二扇陶冶图框景花窗,隔水写照市井长街各式动态生计。
曲廊尽头几株缯帛缠裹,满挂万国金币的摇钱树,光华缤纷,骤燃落寞暮色。引进一砚石地铺的四合院落,前置一金壁雕砌的乐平戏台,上书,“陶庵梦忆”。一旁两楹,“人生如戏,戏演人生,人间游戏何需较真。浮世似梦,梦若浮世,梵天梦寤一朝清心。”背衬佛光通流的报恩寺塔。
前无栏平沿齐岸莲花形墨池一方,桃花水母数点,红金龙鱼巡游,中央突兀马蹄金几方,巨形紫晶洞铺底,万彩矿晶,姹紫嫣红。池左连接起伏复廊,右侧为高柳碑亭假山。六骏铁影壁后,两层英式城堡形质的辋川别墅掩映。戏台正对烟海楼名道堂,楹联篆书,“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聚拢太极藻井垂下水晶汽灯,玻璃明烛八角宫灯悬挂复廊。
青牛砖雕基座上,名道堂扇门门槛,具拆卸。插花远近摆案,牡丹,百合,玫瑰,杜鹃,山茶,佛手,麦穗,金桔,麒麟草等裁剪体贴,步入花海。两侧黑檀博古架中,黄杨木底座堆砌荔枝,菠萝,榴莲,火龙果,桂圆等形质寿山石摆件。战国树形铜灯数株,鲸脂浓溢,琳派春江花月夜刻漆金箔屏风前,长案凳几,各自落座。
波斯氍毹上,华盖流苏,流水盛筵,伺鬟云游。黄铜布尔牌桌间,佳肴频落,鎏金烛台,水晶高杯,葡萄美酒,金春盛筵。索至诚餐巾盖膝,挑捡银质刀叉,言道,“素问王爷出使西洋,心怡法兰西大餐,偏僻野地,姑且尝试,见笑。”波特兰花瓶乘水洗漱,一侧侍从持降龙木银筷,尝膳颔首。
“客气。”有无相生铜匾下,王爷主位,手执罗马双色琉璃高脚杯,扬手侧请。贝壳汤匙细酌海胆黄鲟鳇鱼子酱,点头称道,“味色醇正。”黑菌蘑菇汤,干白牡蛎,茄汁松江鲈,热月龙虾,黑松露和牛排,红酒鹅肝,芒果雪葩,芝士焗蜗牛,黄油白芦笋等Sèvres金银錾刻雪瓷大盘悉数轮上。“较天津起士林德餐,尚入胃口。”总管拾箸眉展。
“府内番菜由内人于万牲园畅观楼请西人传授,可谓青出于蓝。”索爷自得。
王爷掀启焗布雷斯鸡汤酥皮,自嘲道“不似我等粗鄙之人,难端禁内西膳房明细,欲解口腹之欲,只能请四九城内厨行入府搭灶做菜。”
簪钗荧光,潘姨解下沙图什披肩,离座欠首解围,“厨艺生疏,列位见笑。在下乃姑苏人士,初熟昆山腔一二,今堂会吾与小女试演牡丹亭惊梦,列位见笑。惜尚无生角,半出不全。”
索至诚慢嚼帕尔玛火腿,由惊转愠。王爷将烧蓝椒盐筒洒上盐之花,添倒巴萨米克醋,笑道,“有请,夫人有此雅兴,难得一赏。”端坐一边的孝行拉扯瑛子衣角,低语道,“里村秋戏,吾曾演过张生一角。”瑛子靓声言道,“母亲,哥哥可演张生。”潘姨错愕,转而笑颜,“即便如此,吾母女子嗣三人一台。退谢上妆。”丝乐轻鸣,戏台前横梅数支,珠帘缓启,奇楠铜熏。出将帘起,珠簪粉颜的潘姨,扬幕缓步踏前,手袖开扬,朱唇玉珠,“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幽思落寞。
淡妆盈额的瑛子轻佻欢跳,兰花指翘,“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唱和问答,动静有秩,对镜花黄,青丝吐翠,情燃愁怨,幽梦雾霭,彩蝶缤纷,太虚恍然。
春园空天下,孝行戴冠持柳,风流倜傥,摇手长吟,“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一径落花随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
花神引春,群芳锦簇,朝云暮雨,最难将息。
卿卿耳语,温乡缠绵,“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孝行谢幕哀鸣,袖摆渐散,眉宇怅然,入相而去。
来如春梦,去似朝云。潘姨幻游沉迷,情难自禁,酥手揽空,“秀才,秀才,你去了也?”心头事起,辗转清泪一行,抬眼突对沉迷闭目的瑞王爷,闪射一道凶光。
余音绕梁,看客抚掌,王爷置下婺源皇菊茶盏叹到,“余观京昆游园惊梦数十场,然此情此景,起老夫聊发少年狂之感。”
瓷乐绕梁,阳春白雪,汉宫秋月,笙箫箜篌,银裳羽衣,笑语盈盈。
惊叹抚掌间,总管目不转睛望着孝行,置放伎乐纹八棱银杯,转向索爷低语,“数次匆匆来往,无缘得见龙章凤姿。吾有一女,欲与贵公子结为连理,索爷意下如何?”
小啖马卡龙,索爷抚指,“此子乃庶出,织造府嫡子已到适婚年龄,不如。”
总管袖捻金刚菩提,面有不快,指道,“大人,实不相瞒,在下粗通面人之术,此子乃人中龙凤,如若栽培,定成大事。”
潘姨卸妆上前,托词笑道,“托媒妁之言,吾子早已定亲,亲家乃中国陶业学堂张校长,其父乃安徽巡抚,也可算门当户对。”
总管些许懊恼。潘姨指问,“请问小女,尚且待字,大人不妨断下面术?”旁指。索爷些许疑惑,皱眉抚须。
总管言道,“佳人才德俱全,只是。”
潘姨心急捂腮。“命运多舛,红颜薄命。”总管叹到。
旁坐的瑛子听罢不由的抓住了孝行衣角。
心惊转笑,“天设地造,何必勉强。“忽又俏皮问道,”大人,汝看吾面相如何?”
“胡闹。”索爷震放水晶八曲长杯,拍桌呵退。
总管汤勺三不沾,向索爷小声言道,“后日密会,定带汝庶子前来,吾欲结交。”
“家门不幸,尽出孽障。”王爷回首哀叹,筵尽酒冷。
“贝勒爷处已有招待,请勿挂虑。”索至诚媚眼手请。“王爷,请上楼观赏第八景。”
总管嚼咽菠萝蜜,言道,“先已观水,有何玄妙?”
“定有不同。”索爷笑道。清风徐来,天水苍莽,江岸一色,银辰鹭起。玉宇天幕星辉倾洒,窑火,灯火,渔火浑朦一体,游弋回环,难辨际涯,纤屑微尘,似游银河。北斗紫薇,影投珠山,突见南侧窑区如同巨炉,全境焚炽,焰天火雨,光晕蒸腾,光芒万丈,似宇宙爆炸,星云喷张,众人骇然。忽钢键筝鸣,天籁之音,从善水榭飘逸而出,莹目闪烁的瑛子,沉思盲弹舒伯特《小夜曲》。楼翼展飞,神游九霄。孝行似暗通曲款,心有灵犀。
“此情只应天上有,幻游烟海摘流星。”曲终,王爷恍然在梦,伸手欲揽。潘姨嘱咐记录,制成楹联。“王爷,好对子。”正配第七景,索爷正指“叱咤海疆”下龙血木匾额,“历象星辰”。白玉栏杆下,题款“瑞桢”的孔明灯,渐缓升腾。王爷心境大展,惊见眼线近处,万千光流,射洒四极,空濛一线,山呼海啸,“王爷千岁。”
莅临天下,王爷豪情万丈,壮烈激怀,“天佑大清,有此民气,皇祚永固,众志成城哉。”潘姨百无聊赖,冷看天庭一角,五星贯珠,炳若连璧。
簇拥下楼,由复廊,至戏台后,环出砖雕门楼,王爷转身,意犹未尽,上指门厅内侧说道,“如不在意,真不知此粉墙花窗后,藏一戏台,功夫了得,游园惊梦。”索至诚恭尊指到荧石粉笔的门楣,“王爷圣明,正为第八景。”
宫灯牵引,幽竹曲径,表泛磷光,总管惊诧,揣问,“流萤哉?”
索爷解疑,“大人多虑,此地古为大洋,应为通海暗河磷虾,西山万寿山有真君锁蛟井。”
“北新桥亦存姚广孝锁龙井一座。”王爷回想,“吾等凡俗之人,难端其详。”
渐入数丈绝壁孤山,一线天在望,偶见足下冷辉碎光,忽云雾缭绕,恍若阴兵过路,众人心颤,头戴孔雀翎的护甲兵士,龙泉陨石剑出蟒皮鞘,喊道“列阵,保护王爷。”
“无妨。”王爷厉声。“切勿惊诧,只剩十步有余。”索爷坠坠不安,速出。
云雾尽散,众人回望,只见来时黄石层叠兀立。
“本想领王爷走遍全径,此为一山两景,第九景,问道蓬莱,取自秦皇汉武海上求仙之说。”
王爷欣然大笑。瑛子贴耳轻语,“第九景乃是诗书画苑,不便参观而已。”
迷眼中,点烁烟花,从各山峰顶缤纷落下,一色银白,山体晶莹,底部烟雾缭绕。数丈天都峰上下落书卷,“迎王呈瑞”。
“疑是银河落九天,甚妙。“王爷大悦。
“幻游二字恰巧对应王爷绝句,九景做结,应征王爷鸿福齐天。”烟花弹尽,夜归清凉。
“王爷可否赐一园名。”索爷旁请,黄花梨雕螭案上,紫毫龙尾砚具齐。
“《中庸》曰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今日见此广阔天地,万景厚德,寰宇苍生,取敦化二字配之,以德治民,永葆大清万年江山。”田黄镇纸,斗字落墨,鸡血印契。门外花灯错落,渊面光尘,空似冥府。
星华松林,竹剪春风,清梅玲致,烟垄镜泊。回琴书草舍途上,轻提绣球瓷壳灯,瑛子向孝行言到。“虚与委蛇,索爷不过有所求罢。”
“何以见得?”孝行不解。
“排云楼楹联即知。”瑛子回眸笑道,玉立点烁星辉间,银雪霓裳,似空辰之人。孝行心动,追问,“小姐,如若汝欲与此园取何名?”闲潭落花,烟树摇情,恍见浅蛟舞壑,巨鼋出游。
“无晴园。”空谷回音,滟光烟津,南溟浮槎,仙子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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