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掩日,积雨欲滴。“介眉先生。”方汤鹏将孝行,引到一袒胸鹤发的布衣长者前。
昨日十几人于桌案映纸勾线,伢仔回首挤眉。
“孝行,先生昔乃御苑画师,与程门,金品卿,王少维,俞子明,高心田等诸大家共事,先祖乃沈阳唐英至交,世代事御窑厂。”方汤鹏评点。
“陈年旧事,何足论提,先生有礼。”汪璠摇扇大笑。
“先生受弟子一拜。”孝行施礼。
赤脚上前,蒲扇点抬。“吾待汝甚久,吾非汝师,乃汝友。高朋满座,岂不懿欤?”
孝行不解,方汤鹏谢出。
“孝行,既收徒,汝名可改一字?”汪璠眉笑。
“名受之于父母,排位于族谱,焉能改之?”孝行不快。“二十而冠,先生可先赐字预留。”
“无妨,无妨。缘分一到,自然会改。”汪璠转身,取出几片画页拓片,“术业专攻,画分三科,书分五类。汝欲学书或学画?”
“书可自练,功夫甚久。此地画能安身,吾欲学画。”孝行一一道来。
“三科内汝欲选?”人物,山水,花鸟册页展开。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欲学山水。”从容说到。
“山水难学,写意难卖,学工笔好。”伢仔跑嚷过来。
汪璠不做声色,再等答复。
“山水,林深步孤径,山高人为峰。”孝行意决。
汪璠笑点,“志向可嘉,千里之行,积于跬步,吾等启始。”
伢仔笑跳备齐笔墨纸砚,却见汪璠夹带孝行出室。
“先生等下我侬。”伢仔惊叫,难觅人影。
南河野渡,雾山滴翠,碧峰如簇,杏粉桃红,烟雨两蓑,轻筏一竿,回溯上流,春色纵览。
“昔晋唐山水,金碧青绿,宋明山水,墨色五层,今人金石,已无生气。匠人初探浅绛彩瓷画,汪洋大河,未曾到海。山水有情,只留于心。大美无形,师法自然。”汪璠指点河山,孝行若有所悟。
山随情幻,水由心曲,村郭田舍,农夫牧童,水碓夹江,窑烟浊溪,黄菜花田,缓流劲浪,山谷平滩,松藤花石,阔空河峰,循环往复,成连一卷。孝行欢悦,空怀欲揽,汪璠掷篙,任水顺送,风雨收歇,行舟自回里村南门码头。孝行上岸,汪璠乘舟唤道,“汝回自画几笔,十日后吾归。”
孝行自愁,“先生,吾未通技法。”
“无法便是技法。气韵生动,出于天成。”舟行且远。
灯下孝行沉思回放,久难下笔,数描停歇,却见侪贤放下《博古叶子》,展开《李公麟维摩演教图》摹本,用橡皮铅笔临画起来,孝行磨墨不觉诧异。
“此乃家父在北洋大学堂时用余铅笔,西洋进口。此画吾用墨笔临过一次,家父甚为欣赏,才让汝用,甚觉轻便好使。”侪贤颇为骄傲,故意用橡皮擦去一笔。
端详全画,难以偷笔,草草画完山脊,转问曰“侪贤,吾从介眉先生学画,先生未教一笔,让吾自悟,汝技艺精湛,能教汝否?”
“不行,介眉先生特意留语,无人能教汝。汝可自学自画。”侪贤摊手。
“然有何画谱可参照?从何学起?”孝行急探。
“先生虽不允,然汝可由”侪贤摇摆着手中书册,“王氏兄弟之《芥子园画传》开始。”
“可妨借吾一阅?”孝行跳起。
“可,需帮吾叠被。行否?”侪贤诱惑。
“砍柴做饭均可,叠被不再话下。”
“吾先与汝山水集,其余卷集汝学成再用。”孝行取过,孜读《春在堂画学浅说》,不求甚解,入睡。
次日早起,山寺晨钟,就一方金砖,文港毛笔蘸水,五指执笔,正势入弦,两日学树谱,两日学山石,两日学人物屋宇,两日临摹各家名家画谱,废寝忘食,如痴如醉。
留一日作画,抄手砚台呵气,松烟砚墨,赭石几块,宣纸一方,狼毫一支,平圆留重变,钩皴擦染点,山水人物,木石屋宇,面面俱到,一气呵成。自觉得意,题书“林山渡水图”,落款未题。
侪贤大为诧异,“吾数年之功,汝几朝练成。”
“颜色尚缺,如有定会添色不少。汝看有何缺漏。”孝行傲首。
“画是甚好,唯过满溢,如能留白,定有所进。”侪贤语赘。
“论画或尚繁,或尚简,繁非也,简亦非也。”孝行笑道。
“一忌布置拍密;二忌远近不分;三忌山无气脉;四忌水无源流;五忌境无夷险;六忌路无出入;七忌石只一面;八忌树少四枝;九忌人物伛偻;十忌楼阁错杂;十一忌滃淡失宜;十二忌点染无法。汝看此画能对上几处?”侪贤哂笑。
孝行甚为不服,说道,“明日介眉先生到此,再做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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