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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白狐裘(1 / 1)

八月末,鱼服一行三人抵达疏勒王城。鱼服依照丁军候嘱咐,先将白狐裘袍献给疏勒王的右夫人。可是救援盘橐塞之事,疏勒王和众贵人连日商议,仍然久议不决。疏勒君臣固然疑虑南道诸国难以同心协力,难与疏勒军队同仇敌忾共抗匈奴仆僮都尉统领的北道姑墨、温宿、尉头三国联军;但鱼服百思不得其解,南道诸国联兵之事尚无动议,疏勒贵人何以首先断然拒绝救援盘橐塞?

这一日,在疏勒城中的黎夫人宅邸,鱼服、晋参、魏觜三人正在彷徨间焦急等待疏勒君臣商议的结果,疏勒右夫人派人来潜通消息,鱼服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疏勒国的政事决定于疏勒侯、击胡侯、辅国侯三大臣,但军事决定于疏勒都尉、左右将、左右骑君五大将。此刻便是疏勒都尉为首的众将极力言说疏勒国小兵寡,不堪再战,其中疏勒都尉反对之声尤为坚决。当日在涅盘城撤军之时,鱼服见识过疏勒都尉的贪鄙无厌,知道此人贪图金珠宝器,可以重利啖之。丁军候或许尚有金珠宝器,只是从盘橐塞中突围出来,携带不便,丁军候仅只交给他一袭白狐裘袍。如今这惟一的一件宝物却只换得疏勒右夫人的一通消息,疏勒军队仍耸然不动,贿赂疏勒都尉仍需金珠宝器。

鱼服浸染汉家礼仪,素来鄙视贿赂公行,自觉有违君子风范;他长居汉室宫廷,幼年见惯金帛宝物,当初视若蛛丝瓦砾。此刻,二百多名忠勇吏士的身家性命维系与他的身上,已经不由他思虑自身荣辱。丁军候和黎夫人为了购置守御盘橐塞的军资粮秣,早已数千金散尽,宅邸中已无余财。鱼服整日搔头抓耳,彻夜辗转反侧,恨不能卖(敏感瓷)身为奴,筹措金帛,买通疏勒都尉。若有金珠宝器,他也顾忌不了道德颜面,只要能收买疏勒都尉出兵,便能搭救盘橐塞中翘首以盼的中夏袍泽子弟。

第二日,鱼服萎靡不振地坐在堂上朝食。魏觜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来到案几前,打开背囊,赫然抖落出金师子尊、银桃拔瓶、琉璃壶、水晶盏、珊瑚珠、琥珀碗、象牙带钩、犀角杯,其他金环、明珠、玉佩、青黛琐细物件甚多,洋洋大观,琳琅满目。晋参圆瞪虎目,张大豹吻,惊异得半天合不拢嘴。鱼服也有些惊愕,可旋即他便明白了。昨日听得疏勒右夫人遣人传话疏勒都尉横加阻拦出兵一事,魏觜便夤夜潜入疏勒王城众多富贾的宅邸中窃盗。疏勒本是西域南北道汇集之地,更是中夏和葱岭以西的大宛、康居、月氏、安息,乃至条支、大秦的东西交通必经之路,疏勒王城中各国富贾商旅云集,川流不息,络绎不绝。一夜之间,魏觜在疏勒王城中偷窃,得来如此众多金珠宝器。当真比士史鲁奎和晋参扮成蒙面大盗,在涅盘城外守株待兔、劫掠商旅还要容易。

鱼服看了着偷窃而来的珠光宝气的财货,又看了看作贼尚且洋洋得意的魏觜,又气又急,却有些哭笑不得。此刻他方才明白,为何丁军候执意要让这个不善冲锋陷阵的奸猾之徒随他西行疏勒的缘由。鱼服、晋参、魏觜三人身无长物、囊中羞涩,但有蟊贼魏觜在侧,三人便不虞钱财之靡费。他也顿悟丁军候临行所说事从权宜、通达机变的深意。丁军候是要他放弃士大夫习气,克己自身荣辱,以军国大局为重;哪怕损污荣辱名节,也要求得援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军情危急,时不我待。鱼服推案而起,马上收拾金珠宝器,带领晋参、魏觜前去拜访疏勒都尉。富贵豪奢的高大宅邸内,赤发碧眼的疏勒都尉漫不经心地赏玩着鱼服送上来的一件件珠玉宝货。他的宅邸内遍布西域的奇珍异宝,他的贪婪却似乎永远欲壑难填。鱼服冷冷地看着疏勒都尉不紧不慢地细细抚弄宝物,焦急等待着他对于出兵援救盘橐塞的答复。

良久,疏勒都尉对着珠玉囔囔而言,侍立一旁的译者诡异一笑,对鱼服说道:“都尉见识过丁军候献给右夫人一袭白狐裘袍,当真是宝物,世所罕见,举世无双。却不知此宝物是否真的举世无双?”

鱼服心中愤懑不平,疏勒都尉已然收下了他奉送的如此众多金珠宝器,却犹嫌不足,仍在觊觎白狐裘袍。他只言片语不提及出兵援救盘橐塞之事,却只是询问白狐裘袍的举世无双,无非希冀得到另一袭白狐裘袍。可是如此宝物,珍贵难得,惟此一件,且已经献给了疏勒右夫人,哪里去寻觅另外一袭白狐裘袍?

魏觜突然嘿嘿干笑,对着译者赔着笑脸,说道:“世间哪里真会有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宝物?不过是自矜者夸耀于世人的虚浮言辞!况且白狐裘袍得自于原野异兽,此兽生息繁衍必然成双,有其一必有其二。丁军候手中便有二袭白狐裘袍,本来想留给娇(敏感瓷)妻爱女各一。黎夫人不幸故去,她的一袭白狐裘袍便转赠给了右夫人。如今尚余一袭白狐裘袍,原本留待幼女长大成人,既然都尉慧眼识宝,丁军候定当忍痛割爱,赠给都尉了。明日,我等就把军候幼女处的一袭白狐裘袍取来赠与都尉。”疏勒都尉听完译者转述,呵呵大笑,傲慢地抬手送客。

鱼服恨恨瞪着方才巧言令色的魏觜,在疏勒都尉面前夸口毫无余地,何以得来另一袭白狐裘袍?忽然,他心中一动,旋即又忧心忡忡。魏觜想必是要一物赠二主,夤夜潜入疏勒王宫,盗取先前送给右夫人的白狐裘袍,明日再转送给疏勒都尉。可是疏勒王宫高墙深殿,肃然宁静,戒备森严,非疏于防范的富贾商旅可比,也不比人马纷纭的敌军营塞。一旦失手被擒,因为汉军兵卒偷盗,汉军的赫赫威仪将在疏勒国颜面尽失;又因为无有赠给疏勒都尉的白狐裘袍,出兵救援大计必将前功尽弃。

回到黎夫人宅邸后,鱼服关切地询问道:“此事有几分把握?万一失手被擒,损及汉军颜面事小,疏勒都尉那里更加难以应付。如若不然,改弦易张,再以其他宝货利诱之。”

晋参摇摇头,叹道:“恐怕更以其他宝货,都难撼动疏勒都尉贪鄙之心。君不见,他的宅邸中奇珍异宝堆积如山,寻常金珠宝器已难动其心魄。如今情势危殆,再无时日虚度,也无抉择余地,只能投其所好、遂其心愿。”

魏觜微微闭上细微的鼠目,良久沉吟不语,双手捻着稀疏的两撇鼠须,模样颇为怪诞可笑。他的手指渐渐逐一次第竖立,然后逐一次第蜷曲,似乎在计筹此行成功的胜算。最后,他睁眼捋了捋鼠须,竖起一根手指。

鱼服和晋参异口同声地惊呼道:“你只有一成胜算的把握?!”

魏觜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道:“不是一成胜算,我已有九成把握!”

他满不在乎地说道:“前次进入疏勒王宫,我等给右夫人奉献白狐裘袍之时,我便已熟记宫中路径和卫士哨位,隐身遁形的花径树影也暗自留心,此行当无大碍!”

鱼服长吁了一口气,忽然对自己暗觉羞愧,居然期盼蟊贼能够大功告成。真是斯文扫地、礼仪蒙尘,诸位侍中、大夫所教导的道德风范全都沦丧胡尘中了。

魏觜见二人松了一口气,嗤笑着说:“疏勒王宫不过只是边鄙之地的番胡小王宫室,狭小鄙陋,又有何难?!我曾做客河水之北的燕王、代王、赵王、中山王、真定王、河间王,这六王的宫苑莫不戒备森严,可我都能全身而退。”晋参饶有兴趣地愿闻其详,连连催促他细说诸王珍藏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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