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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出关!出关!出关!(1 / 1)

丁军候望着夕阳下牵引匈奴使者缒城上来的绳索,淡淡地说道:“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

这是前日里鱼服给丁军候讲解《左传》时所说的一句名言,也是数百年以来身负血海深仇的复仇者最为感动振奋的故事。春秋时代,楚平王诛杀了伍子胥的父兄,伍子胥为报仇雪恨,投奔吴王阖闾,带领吴军攻灭楚国。楚平王早已去世,伍子胥掘开楚平王墓,亲手鞭尸三百,终于报得父兄之仇。伍子胥的昔日楚国好友申包胥责备他的横暴,当年尚且有君臣之义,即使报仇也不能僇及尸骸,此举可谓违背天道人伦至极!伍子胥对答道:“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

是啊!太阳快要落山了,夜幕即将来临,长路迢迢,前途渺茫,绝望地望不到尽头。行路的旅人癫癫若狂,只能失魂落魄奔走于途,违背情理行事。自从轮台失陷以来,退守疏勒的丁军候所作所为皆出人意表,却能振奋汉军吏士之心。平日里筹谋算计,哪一件不是违背常理;暗地里为非作歹,哪一次又不是倒行逆施。

当日,丁军候畅快淋漓地听完伍子胥鞭尸楚王、报仇雪恨的故事,为之拍案赞叹。鱼服的思绪却混沌激荡,凄苦纠葛萦绕。伍子胥身负父兄之仇,不惜背君叛国以报之;而他同样身负父兄之仇,却不能背君叛国。同样是满门绝灭的血海深仇,巫蛊之变的荼毒者和陨灭者却流淌着同样的皇室之血,都有着最尊贵最亲密的血脉。鱼服悲愤地回忆着父亲和兄弟的面容、祖母的白绫、长姊的槛车。他也止遏不住地回忆起天子苍老的容颜,那曾是他最亲昵、最慈祥的耳顺老翁,也曾是最宠溺、最骄纵他的尊贵皇帝。

满面堆笑的匈奴使者缒城上来,尚未来得及开口言语,丁军候的环首刀就直直地刺穿了他的躯体。丁军候狠狠地一刀又一刀地对着血肉模糊的躯体狂砍滥刺,匈奴使者已然气绝身亡;阴鸷的士史鲁奎勉力架持着匈奴使者的尸体,让暴怒的丁军候发泄连日来郁积心中的愤懑和痛苦。千人卫壁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城下的匈奴和姑墨三国联军兵卒愤怒地喧嚷起来,丁军候须发贲张,目眦尽裂,他气喘吁吁地以鲜血淋漓的环首刀指向城下,对着城下敌军呼喊道:“猪狗奴闹腾甚事!早晚必有一日,老夫教你等与此贼子同样下场。”

丁军候喘息甫定,赫然挥刀在匈奴使者尸骸上屠宰割肉,以刀尖挑在城头篝火上炙烤,然后恨恨地塞在嘴里大啖大嚼。随丁军候驻屯疏勒的汉军吏士素来感受黎夫人恩义,激愤之间也纷纷效之,人人在匈奴使者身上割肉炙烤然后嚼食。仇恨的烈焰已然泯灭了人性,诗礼之族的温良子民嬗变为狰狞的野兽。千人卫壁原本就是罪吏出身,也算得上是诗礼之士;哪里见过如此横暴残忍之事,不由惊惧得面如土色,心头血脉、胸中气息、腹中肝胆脘肠翻滚纠缠,难抑秽气,意欲呕吐,连忙扶着墙垣避下城垣。

城下的匈奴和姑墨三国联军兵卒目瞪口呆地看着城头汉军凶狠残暴的举止,姑墨三国联军兵卒呆若木鸡、颓然作呕,匈奴兵卒痛哭流涕、鬼哭狼嚎。夕阳下,悲泣嚎哭的敌军渐渐退去。

暴跳如雷的匈奴仆僮都尉为了给虐杀惨死的单于使者复仇,上万敌军连续数日向盘橐塞发起了猛烈的攻袭。二百八十多名汉军吏士和疏勒死士依据坚塞高垣和守御器具,用瓢泼的箭矢、滚木、擂石、火薪、沸汤狠狠地回击来犯的敌寇。愤怒的姑墨三国联军兵卒仍然不能攻克盘橐塞,高耸的墙垣下,不过又抛下数百具尸骸,在连绵不绝的惨叫哀号声中撤兵回营。

七月末,轮台沦陷已逾一年了,困守疏勒盘橐山中的汉军吏士内外消息断绝,汉军吏士翘首以盼的天子援军仍然没有到来。盘橐塞中箭矢殆尽,粮食已尽,飞鸟绝,鼷鼠空,蝼蚁难觅,树皮、草根告罄,汉军吏士只能煮食铠革、丝絮、弓弦为粮。

千人越斗亲自率领一百名骑士夜半驰马出塞,丁军候派出士史鲁奎率领步卒夜半缒城而下,接连数次夜袭敌营都力图能劫掠到粮食。但是姑墨三国联军防范甚紧,除却杀伤敌军甚多之外,毫无所得。千人越斗反而折损三十余骑人马,士史鲁奎所部疏勒死士阵亡四十多人,士史鲁奎也身受重伤。

盘橐塞中二百余名汉军吏士和疏勒死士面皆菜色,伤兵满营。军司马越斗不得不忍痛下令杀马而食,余下的五十余匹马中,每三日择二匹羸弱之马以食众人。他的病势愈加沉重,沉疴郁积,缠(敏感瓷)绵病榻,只能如风中残烛般捱过一日又一日。

进入八月,军司马越斗已是弥留之际,已然汤水难进。诸吏和轮台汉军余部兵士侍立在病榻前,悲伤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军司马越斗。这已经是西域汉军中惟一的千石大吏,西域汉军品秩最高的长吏。

丁军候仍在催问循行邹娄诊疗之术,邹娄无奈地摇摇头,黯然说道:“哀莫大于心死,军司马病入膏肓,无药可医。虽然外因是重创未愈,更兼内因已然心如死灰,忧愤郁积。”沉痛的绝望笼罩在孤守盘橐塞的全部汉军吏士心头,中夏真要放弃西域了,天子真的要弃绝盘橐塞的孤军了。

盘橐塞上空的风沙凄厉呼号,盘橐塞内的篝火惨淡飘忽。军司马越斗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唤来丁军候和千人卫壁,屏退舍内轮台余部兵士,向二人托付身后事。他气息微茫,恹恹若绝,艰难地说道:“天子恐怕真的已然弃绝西域了,我等就毋须再勉强。军候丁君,你之志向在我等之上;但是中夏已经不图再举,已无后援大军支持,以区区百人建功立业,徒劳无益,你就不要虚耗众吏士性命了。北道吏士虽然卑贱,但孰非天地父母所生,孰无至亲骨肉;若能侥幸脱逸盘橐塞,你应当率领余部袍泽子弟回归玉门关,带领他们生还乔木故里,不要再埋骨这蛮荒异域了。”

丁军候抑郁难平,默然不应。千人卫壁劝解道:“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军候与军司马平日里有些许芥蒂,但此时越君倾自肺腑,言之淳淳,军候姑且听命吧!”丁军候只得黯然俯首听命。

军司马越斗见丁军候勉强应命,惨白的脸上显出苦笑,向千人卫壁吩咐道:“我去之后,军中事务由卫君代理,万望二人同心协力,共克时艰。”

他又闭上眼睛,喃喃言道:“卫君谨慎,退师而保全;丁君壮志,奋扬于乱世。有卫君领军,丁君辅佐,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自可以瞑目了。”少顷,军司马越斗又昏迷不语,不省人事。

军司马越斗托付千人卫壁代理军中事务,二人同是轮台使者校尉田玄的亲信部属,固然有一分私心。但也因为盘橐塞中汉军一百多人,大部为轮台汉军余部,丁军候属下的疏勒汉军只有十余人。军司马部属汉军和丁军候部属汉军又向来倾轧不睦,争斗不止;丁军候难以统御骄横跋扈的轮台汉军,所以丁军候对于军司马的任命倒也未有异议。

是夜,诸吏和轮台汉军余部兵士彻夜守护在军司马越斗的榻前,忠勇的北道吏士要守护他们的长吏直到最后一刻。越斗气若悬丝,已然是油尽灯枯的无望。

平旦时分,东方微白。军司马越斗忽然醒来,他惨白的脸色显出奇异的光彩。众吏士都悲伤地看着他,这是濒临逝去前的回光返照,不久军司马越斗即将撒手人寰,离弃他的忠勇部属而去。

军司马越斗圆瞪虎目,乱糟糟的须髯刺拔贲张,手里紧紧握持着跟随他征战一生的钺戟。他奋力地支撑起虚弱的身躯,用钺戟的长柄支持在榻前,向着东方,无助地挥舞着钺戟。那是他的祖国的方向,赫赫威武大汉的方向,他和汉家袍泽子弟慨然出征的方向。

他用尽全身的气力,向着东方悲愤地大声疾呼道:“出关!出关!出关!”那是在召唤赫赫威武的大汉军队西出玉门关,重振大汉的尊严和荣耀。悲愤的呐喊在舍内的梁柱间萦绕不息,军司马越斗已然倒下,汉军吏士跪拜在榻前嚎啕大哭。

鱼服唏嘘不已,从病卧榻上直到最后弥留的数月里,军司马越斗始终无一语及家事,言语之间都是部属吏士的生死安危。虽然关乎坚守还是撤退,他弥留之际心中仍然抑郁纠结不已;遗命由谨慎的千人卫壁领军已然是撤军之意,可是他临终悲愤的疾呼却依然希冀着大汉军队能够西出玉门关,恢复大汉在西域的尊严和荣耀。最后连呼三声“出关!出关!出关!”,他怀着悲愤的心情和壮志未酬的遗愿,溘然与世长辞。

去年七月以来,不过一年多的时日,中夏在西域已经有三位千石大吏以身殉职。西域北道护车师以西使者·轮台屯田校尉田玄,秩比二千石,在焉耆的爵离关,中伏陨命。使乌孙使者·持节·中郎将傅推,秩比二千石,在盘橐山前的大火中,壮烈殉国;西域北道轮台屯田军司马越斗,秩比一千石,在盘橐塞中病死,慷慨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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