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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剑与泉(1 / 1)

五月,盘橐塞北墙自西向东流淌的疏勒河渐渐干涸。匈奴仆僮都尉指挥姑墨三国联军上万兵卒日夜不息地挖掘十余日,终于将疏勒河改道南流。如今盘橐塞中饮水已绝,盘橐塞中三百多名汉军吏士和疏勒死士岌岌可危。

姑墨三国联军不分日夜地在城外挖掘改道,汉军吏士和疏勒死士争分夺秒地在盘橐塞内凿井掘泉。但是盘橐山处于大碛之中,盘橐塞又位于盘橐山中,沙砾厚积,土石坚硬。铜镐砸击着岩石激起石火迸发,已经深入井中十余丈,却仍然不见滴水。

入夜,盘橐塞中熊熊燃烧的铁炉旁,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军在挥汗如雨地锻造着铜镐。这几日井中的汉军已经挖地至十四丈深,在坚硬的岩石中每日掘进不足三尺,每日耗损铁铲铜镐数十只。汉军惟有每夜不停的锻造铜铁器具,以补充白日的损耗。

主理铁工锻造是军司马越斗属下的干小史徐女,名讳有一女字,却是一个广鬓虬髯的男儿。据说他的先祖就是赵国铸剑名家徐夫人,而他也因私铸兵器触犯禁令被贬谪到轮台戍守。

鱼服稽核每日武库所发铁石铸料,铁炉旁炎炎燥热,口干舌燥却只有臊臭的马尿解渴。盘橐塞中贮水早已用尽,吏士们只得将人马的尿液收集起来饮用。

一名汉军手忙脚乱地将几块锡料投入炽热的火炉中,徐女厉声叱骂道:“说了多少次了!真是又痴又聋!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这是铸造凿具,又不是铸造兵器,加那么多锡料祭祀太岁吗?”

徐女日日在铁炉旁精细计量,认真督察。粗鄙的汉军驰刑徒大多不是铁官徒出身,无法通晓冶炼铸造铁器的铜锡配比。鱼服虽然未闻铁官,但读过《周礼》,也粗通铜锡配比之精妙。早年间,河间献王所辑的《周礼·冬官考工记》所载金有六齐:六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钟鼎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斧斤之齐。四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戈戟之齐。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二,谓之削杀矢之齐。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

五月末,盘橐塞中就连马尿都已稀缺,吏士们只能挤榨马粪汁饮用。再过一二日,即便是马粪汁都不可得,三百多名汉军吏士和疏勒死士即将焦渴待毙。

主舍内,丁军候和千人卫壁坐在军司马越斗的榻前议事,军司马越斗依然抱病卧榻。凿井将近二十日,凿井十五丈,仍然未见水源,军司马越斗也束手无策。

千人卫壁沉吟着说道:“人力不及,惟有天命!传说当年贰师将军西伐大宛,回师至敦煌郡效谷县东一百七十里的龙勒山,兵士众人渴乏,贰师将军乃以掌拓山,仰天悲誓,以佩剑刺山,飞泉涌出,以济三军,人多皆足,人少不盈。因泉水侧出悬崖,故日悬泉,其地即敦煌郡悬泉置。汉德神明,岂有穷哉!莫若军司马亲自祷告神明誓求泉水,以解救盘橐塞危急。”

丁军候急切地说道:“既然贰师将军尚能剑刺山岩而得泉,明日军司马不妨也以所配环首刀刺井石,或可得泉水涌出。”

千人卫壁摇摇头说道:“剑,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人神咸崇,乃短兵之祖。祈神祷告必须用剑,以显庄重。如今情势危急,行非常之事,必得非常之器,誓泉之剑也必须至贵至重之宝剑。干小史徐君精通铸剑,也善于相剑,不如请徐君品鉴盘橐塞中所有剑铗,以求得通灵之宝剑。”

军司马越斗下令征集盘橐塞中所有吏士佩剑,召来徐女相剑。汉军短兵多配环首刀,佩剑之士已经不多,主舍的木案上陈列着五十多柄剑,其中还有疏勒死士所配的西域青铜短剑。徐女对西域青铜短剑似乎有些不屑一顾,只顾检视汉军的钢铁之剑,一连勘验过二十几柄汉剑,却也未置可否。直到拔出士史鲁奎的墨阳剑,他的目光才闪亮了一下,凝视良久,流露出赞赏之色。他细细摩挲着剑脊,嘴里喃喃自语。众人皆以为徐女自此选定了通灵之宝剑,士史鲁奎也面有得色。

最后一柄是鱼服的佩剑,他万般无奈地解下佩剑呈送案台等候勘验。不是他怜惜不舍自己的配剑,只是因为他的宝剑蕴藏着不可以告人的秘密,实在是不可以示人。但若是推托不予勘验,于情于理不合,反而会引来是非。他紧张地注视着拾起墨阳剑微露笑意的徐女,暗暗吁了一口气。徐女拣出士史鲁奎的墨阳剑,然后随手拿起一柄剑鞘为乌檀木外包马革的佩剑。他抽出三寸有余,剑镗下赫然显露出小篆剑铭:“八服”。徐女微微一怔,细细辨识那铭文,却不再拔出宝剑勘验。他不露声色地合上宝剑,转而向军司马呈上,却也不置一词。这便是盘橐塞中最为贵重的宝剑了,这就是鱼服的佩剑-八服。

来日,军司马越斗整肃衣冠,腰悬八服宝剑,拖着病躯来到井前,向深井恭身下拜,然后诵读循行邹娄缮写的醮文祈水: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王曰:于乎!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饥馑荐臻。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壁既卒,宁莫我听?

旱既大甚,蕴隆虫虫。不殄禋祀,自郊徂宫。上下奠瘗,靡神不宗。后稷不克,上帝不临。耗斁下土,宁丁我梗

旱既大甚,则不可推。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周余黎民,靡有孑遗。昊天上帝,则不我遗。胡不相畏?先祖于摧。

旱既大甚,则不可沮。赫赫炎炎,云我无所。大命近止,靡瞻靡顾。群公先正,则不我助。父母先祖,胡宁忍予?

旱既大甚,涤涤山川。旱魃为虐,如惔如焚。我心惮暑,忧心如熏。群公先正,则不我闻。昊天上帝,宁俾我遁?

旱既大甚,黾勉畏去。胡宁瘨我以旱?憯不知其故。祈年孔夙,方社不莫。昊天上帝,则不我虞。敬恭明神,宜无悔怒。

旱既大甚,散无友纪。鞫哉庶正,疚哉冢宰。趣马师氏,膳夫左右。靡人不周。无不能止,瞻卬昊天,云如何里!

瞻卬昊天,有嘒其星。大夫君子,昭假无赢。大命近止,无弃尔成。何求为我。以戾庶正。瞻卬昊天,曷惠其宁?

鱼服听得这正是《诗经·大雅·云汉》,乃是周宣王忧旱之诗。虽然周宣王祈神求雨与此刻军司马祈神求水完全风马牛不相及,可是先前节使中郎将傅公也曾在皮山以祈雨之名求水。同是断水之厄,却斯人已矣,他不由得慨叹不已。

军司马越斗诵读完祭辞,亲自下到井中以剑凿石,仰天长号道:“汉德神明,岂有穷哉!我等忠君报国的吏士何辜,若上苍见怜,请保佑我等汉家男儿!”

日中时分,井下终于传来欢呼声,一股清泉喷涌而出。盘橐塞中所有的人都跪倒在井边,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喜泪交加地高呼“万岁!”

丁军候兴高采烈地拎起一个注满泉水的皮囊,昂然走到城头,将皮囊里的水倾泻城下。城头的汉军吏士和疏勒死士欢声如雷,攘臂高呼,城下的姑墨三国兵卒面面相觑,嗒然若丧,匈奴仆僮都尉的断绝水源之策彻底失败了。

熊熊燃烧的铁炉旁,干小史徐女领着几名汉军把凿井的铁铲铜镐回炉冶炼,重新锻造成兵器,鱼服仍然在铁炉旁稽核器械。徐女用麻布巾帻擦了擦满头的大汗,咕咕灌下一大碗清凉的泉水,转身来到柴薪上,坐在鱼服身旁。

徐女幽幽地问道:“鱼主记可曾听闻过天下名剑?”

鱼服不动声色地回答道:“我听说天下之剑韩地为众,一曰棠溪,二曰墨阳,三曰合伯,四曰邓师,五曰宛冯,六曰龙渊,七曰太阿,八曰莫邪,九曰干将。”

徐女微微一笑,说道:“鱼主记所说大多是铁官匠人之器,非大师神品。天下名剑有王霸之剑和帝王之剑,王霸之剑生于乱世,诸侯纷扰,群雄争胜;帝王之剑生于太平,定鼎天下,平靖寰宇。王霸之剑则有十大名剑:胜邪、纯钧、湛泸、巨阙、鱼肠、泰阿、龙渊、工布、干将、莫邪。其中胜邪、纯钧、湛泸、巨阙、鱼肠、泰阿、龙渊、工布八剑出自铸剑大师欧冶子,干将、莫邪出自其弟子之手。先秦乱世,名剑均已散佚,可惜不再传世。”

他看了看鱼服,又悠然说道:“帝王之剑,始皇帝有定秦二剑,太祖高皇帝有斩蛇之剑-赤霄,太宗孝文皇帝有神龟三剑,今上天子有八服八剑。八服剑,三尺六寸,元光五年所铸,埋诸于五岳以镇天下。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霍山、北岳常山(注:恒山,西汉避汉文帝刘恒讳,改称常山)、中岳嵩山各埋一剑;余下三剑,大司马大将军长平烈侯卫氏、大司马骠骑将军冠军景桓侯霍氏各得一,尚有一剑未闻其主。八柄八服剑,非天柱崇岳之山、柱国干城之将不得配之。重国宝器,想不到却现身于这西域蛮荒之地。我平生铸剑相剑无数,值此西陲边鄙,得遇此宝剑,真真难言是幸运还是不幸。”

鱼服知道徐女是在怀疑八服剑的贵重关联自己的显赫出身,强自辩白道:“我之前为故中郎将傅公的仆从庐儿,此剑便是得自于故去的使乌孙持节中郎将傅公。”

徐女抹了抹虬髯,嘿嘿笑道:“我听说二位大司马故去之后,就连战功显赫的贰师将军海西侯李氏(注:李广利)都不曾获赐八服剑。区区比二千石的中郎将,连列侯都算不上,傅公既非勋贵外戚,更非柱国干城之将,何德何能居然得此重器宝剑?!”

鱼服正要竭力释疑,徐女满不在乎地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着说道:“汉家流落西域之人,孰非传奇之士、豪杰之人,此事我当为君秘藏之。只是这八服剑之主,皆是天柱之雄、柱国之将;我乃铸剑相剑之人,惟愿主记善自珍重,不要辱没了这一代名剑的绝世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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