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唐顺风的突然爆发,僧兵往前冲出二里多地,身后慢慢又聚集了一群倭寇,像一群苍蝇驱之不散。一个个舞着刀花,跃跃欲试,随时都会冲杀上来。
这是一个漫长难熬的下午,倭寇像饥饿的狼群,前后围堵,随时会把这些僧兵吃的骨头也不留。僧兵现在几乎人人有伤,一路上,他们已经丢弃了七个伙伴。谁都没想到,剿倭是这样的残酷。倭寇打不退,杀不尽;退下去,又涌上来,他们的冷酷执着令人心生寒意。
混在僧兵队伍里逃生的那个兵丁,名叫宋福,曾经去过杨庄。队伍来到一个三岔路口,见这里一边通向苇丛深处,一边渐渐远离湖岸。宋福指着离开湖岸的方向说:“就是这条路,到杨庄还有三里。”
胡三麻叫大伙喘口气,大声鼓励:“师兄弟们,最后三里地,大伙挺住。到了杨庄,那里就有官军驻扎。”
话音未落,海螺号声在四下里响起。很显然,倭寇集结了最后的人马,要在他们赶到关庄前彻底解决他们。
不等胡三麻发出指令,前后的倭寇一阵骚动,嘴里喊着“八幡大菩萨”,恶浪般汹涌扑来。这里地势宽阔,便于倭寇的施展。僧兵紧紧团在一起,抵挡四面八方的敌人。大家心里明白,这是最后一战。要么突出重围,要么被倭寇残杀殆尽。
驴子被喊杀声惊吓了一下午,草都没顾上吃一口。驴倌在混战中早就跑得不知所踪。还好,果儿紧紧拽着它的耳朵,给了它一些安慰。不过,它觉得果儿更害怕。
一股倭寇挺着长枪突破了僧兵外围,直冲到驴子跟前。驴子周围都是伤兵,全靠油糕张,崔老四和杨五郎保护。小夏见情势危急,扯出雁翎刀护在伤兵前面。窦老六和小歪见状连忙前方退回来,老老少少同仇敌忾,与这股倭寇拼死搏杀。
唐顺风见敌我混杂在一起,药粉派不上用途,咬着牙护在果儿身边,一套唐门霸王刀舞得无懈可击。经过一下午的苦战,倭寇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被扫得一干二净。当别人都处在惶恐中,他却信心百倍。原来,十年的苦功没有白练,他的动作更敏捷,招式更花哨,周旋于乱战中游刃有余,几乎没有人能伤得到他。
好容易驱赶了这股倭寇,没走几步,小夏突然看见杨老歪倒在地下,腹部被血染红了一大片,正在挣扎。
“杨三爹,你咋了?”她跑过去想搀起杨老歪。
“闺女,俺不想死。”
“俺扶你起来。”
小夏拽起杨老歪一条胳膊,搭在肩膀上,这才发现他的腹部被枪刺穿了,鲜血像泉水般汩汩涌出。小夏扶不动杨老歪沉重的躯体,累的满头是汗。杨老歪突然指着小夏身后大喊:“躲开!”
小夏一缩脖子,一缕长发被利刃劈落,飘到杨老歪身上。她就地一滚,拨出雁翎刀,却见倭寇随手补了杨老歪一刀,恶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小夏被吓慌了,猫着腰想去追队伍,另一个倭寇挺着长枪迎面向她扎来。她用刀拨开,只得往后退。倭寇看清她是女孩,一阵咆哮,虚晃着刀枪一步步向她紧逼。小夏被挡住去路,只得扭头朝苇丛深处那条岔路跑去。
倭寇狂叫几声,喊来四五个同伙,一起追赶小夏。
这不是梦。但和梦境一样令人压抑恐惧。
小夏听到身后沉重的脚步声,知道自己离爹娘越来越远。没跑多远,她慌不择路,一脚踩进湖边淤泥里,一条腿整个陷了进去,怎么拔也拨不出来。
五六个倭寇围在她身边,邪恶的眼睛盯着她,嘴里哇哇乱叫,像是欣赏即将到口的美味。
小夏挣脱不开泥浆,急得憋红了脸。
一个倭寇倒拿枪杆,示意要拖她上来。
小夏拿刀打开枪杆,骂了一句河南话,眼睛里噙满泪水。她无助地遥望苇丛那边,此时此刻,众人都自身难保,谁会来救她呢?远远地,她听见驴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很显然,驴子挨打了,最后的防线被攻破,已经大势已去!
蓝天依旧,白云袅袅。
“爹,娘,孩儿不孝,先走一步了。”
她毅然把钢刀架在脖颈上,一咬牙,猛地一抻脖子。
小夏的钢刀在距离自己颈动脉零点一毫米的生死一瞬间,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倭寇身后响起:“你傻啊!我还没老婆呢。”
小夏硬生生停住动作,瞪大眼睛向那人看去。钢刀已经擦破了她的脖子,一道鲜血顺着白皙的脖颈流了下来。
倭寇们连声怪叫,急忙转身,把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团团围住。
那是一位年轻的渔夫,刚从苇丛中钻出来。他身穿短裤短褂,头顶竹笠,身材颀长,皮肤白净,肩上扛根鱼竿,一手拎个鱼篓。
渔夫旁若无人地对小夏说:“你若这样就轻生,倒不如便宜了我,跟我回家去拜堂,做一对天造地设恩恩爱爱的小鸳鸯。”
“八嘎!”倭寇对渔夫的出现很不满意。
一个倭寇冷不丁反身一刀,刀光耀眼,眼看渔夫就要人头落地。
小夏惊得大叫一声,她不忍心看到一个无辜者被杀。
谁知,渔夫轻巧地后掠一步,倭刀从他面前斩空。躲过了这恶毒的绝杀,他继续给小夏卖嘴皮子:“你若是愿意,就答应一声,我这就领你回家。你看,我的定情信物随身都带着。”
几个倭寇发现这个渔夫不一般,纷纷扬起刀枪向他劈砍过来。渔夫身处险境,周围刀光凌乱,他却悠游自在,左右闪避,扬手扔给小夏一个亮晶晶的小物件。
小夏惊呆了,恍然若失地接过小物件,发现那是一支小小的柳叶刀,刀身上刻着篆文。不过,她不识字。
“你答应了吗?”渔夫嬉笑着问。这工夫,他已经躲过了十几次致命绝杀。
“俺,俺,”小夏不知怎么回答,她搞不清这人说真的,还是玩笑话。但她看得出来,仅凭躲闪五个倭寇劈杀的功夫,这人绝不是寻常的渔夫。任意一个僧兵,都没有他这样灵活敏捷的身手。
“你这刀上刻的啥字?”
渔夫说:“看起来像‘须’,其实是个‘项’字。”
小夏从极度紧张中慢慢恢复了意识,觉得这个渔夫很面熟,声音也很熟。他是……“你是杨百万!”
渔夫一愣神,险些被倭枪刺中。不错,他就是曾经冒充杨百万的项元龙。不过,他没认出小夏。小夏现在披头散发,刚刚经历了一次生死关,容貌有些变形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杨百万?”
“我是窦小夏,给你做过媒人的。”
项元龙恍然大悟,连声道歉:“姑娘,请恕我冒犯。我怎能把媒人娶进家门呢?失礼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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