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说,“邪魔附体”只是一个故事。
赤水走在石子路上,一遍遍地揣度着她爹的话,这个时候回想起来,爹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古怪。可是,二十年前的事现在说起来,不就是个故事吗?
“难道,此故事,非彼故事?”赤水骤然停下脚步自言道。但是很快她又摇摇头似乎想把这些念头撇干净,她如今脑子里一团糟,都不知如何是好。此刻,赤水已然来到九层的白塔前。她踏进祭塔的时候,天还大亮,可是她却明显感觉到一股寒意由脚底窜起,直冲天灵盖。赤水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放眼望过去,周围都是神主牌。虽说都是自己族中先人,但无论对鬼神都得怀着敬畏的心,不然他们可是会捉弄人的。小时候,赤水就常听黄土的爷爷讲先人的鬼魂捉弄人的故事,鬼火飘飘之类的都算是见怪不怪的事了。好在毕竟都是自家族人,开的玩笑都无伤大雅。
此刻,赤水环视四周,整座塔寂静异常,圣月家的竟无一人守塔?赤水于是登上楼梯,一层层爬上去。木质的楼梯在赤水的走动之下,半点吱呀声都没发出,倒不是几百年来这梯子崭新如故,而是因为建塔的木材是刚硬如铁的愈疮木。梯面经过几百代圣女的踯躅攀登,如今已光可鉴人,颜色也由红褐色渐渐磨成乌黑发亮的模样。赤水最初慢悠悠地,一步一阶梯,爬了几层都不见人影,她一气之下,两级两级地跨上去,一心只想快点找到青木他们,也好商量对策。最后她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顶层祭坛前时,别说见不到人,连只鬼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就算青木蓝金不在这吧,懵月总该在了吧?懵月即使不在,涯月必然要在的啊!那个把一切都奉献给月神的女人,怎会放着祭坛不管?
赤水眉头一皱,疑心自己是不是看漏了哪一层。然而当她静下来不动时,祭塔寂静得赤水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一股突如其来的气流瞬间杀到她脑后,赤水想也没想就回转身甩出一道水鞭,定睛看时,她忽然傻了眼。身后哪有人啊?
长老们只顾争辩,许久都没有接族长的话。族长感觉自己像在自言自语,脸上挂不住,不由得怒火中烧。他几乎拍案而起,但是为了保持族长风度,强压怒火道:“众长老们可有什么对策了?”
九大长老面面相觑,年纪最大的长老颤巍巍地道:“族长,在没有确认沧火是个什么情形,怎能妄下结论?”
“血月祭就快到了,长老们要是想不出对策来,咱们也只能放手一搏了。”族长肃然道。长老们争辩不休也不是办法,必须速战速决了。
长老们一时无言以对。每年八月十五的月亮最圆最大,是月族人离神最近的日子,也是月魔力量最强大的一天。每年的血月祭,所有掌灯人都要通宵达旦地守在邪魔封印前,防止邪魔破封而出。掌灯人的继承不需要任何仪式,上一代掌灯人的神力会自然而然地随着下一代人的成长传承给下一代。下一代掌灯人若是天赋异禀,修炼得当,很可能不到十岁就完全继承了上一代的神力,即历代掌灯人的神力都是此消彼长的,年轻一代掌灯人会从年长一代的掌灯人那里汲取神力,当年轻一代足够强大了,老一代人的神力也流失殆尽了。而修炼不得当的继承者则很可能连半点上一代的神力都无法世袭。也正因为如此,掌灯人的神力在世代沿袭中逐渐流失,几百年过去,当前这一代的掌灯人,神力已大不如前。如若邪魔破封而出,很难再将其重新封印,届时邪魔重现人间,血月谷又将面临一场浩劫。族长的提议也许是唯一的办法了。
正当族长和众长老们着手准备为沧火洗脱魔性的事宜时,沧火在地下室的黑暗中度时如年。每一刻钟的流逝都让他惋惜不已,仿佛流走的,是他的血液。
荒废了二十年的地下室,非但不脏,还收拾得井井有条,甚至牢房之中还有干净整洁的床铺。沧火一个人躺在床铺上,一闭目就想起那张白莲花似的脸。
不知道懵月妹妹会怎么想?
沧火凄然一笑,怕是再也不会理我了吧?
邪魔与圣女,更加无法在一起了。沧火想到这里,心不自觉抽痛了一下。不是那种意念上的心痛,而是切切实实的绞痛。沧火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捂着心口,眉头紧皱。这是怎么了?
他目光骤然一紧,莫不是邪魔又开始作祟了?
就在沧火充满焦虑的同时,地下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道柔黄的光由上而下投入黑暗中。和烛光一起出现的,是一对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和一双殷红如血的唇。在明灭不定的烛光映衬下,那双唇也是极动人的。奈何红唇虽美,嘴角却藏着毒。
沧火冷笑道:“是什么风把二夫人吹到这来了?”
那美妇看上去如二八年华的少女般年轻,事实上她也的确比沧火大不了几岁。但那双眼睛里却写满了沧桑。她也笑,“我就是好奇,邪魔附身是个什么模样?不曾想,你竟跟原来没什么两样。”
沧火对她的读心术还是心存忌惮的,一直刻意不去看她的眼睛。他盯着墙角的黑暗,道:“好奇心害死猫,二夫人还是回到你该待的地方去吧,私自探访我这样的罪人,不太好吧?”
红语虽贵为族长二夫人,却丝毫没有夫人架子。面对沧火的冷嘲热讽,她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呵呵地笑起来,意味深长地说:“我可不是私自来的。”
沧火心想,族长真是被她迷昏头了,什么都由着她胡来。若是被她知道那件事……沧火在心里摇摇头,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红语举着烛台走近关押沧火的牢笼,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戏谑道:“你怎么连正眼都不肯看我?我长得很丑吗?”
沧火闷声不响,倒头就睡。
见沧火不理她,红语将烛台举到自己面前,正色道:“还是,怕我读出你的心?”
一针见血。
沧火假装没听到似的,心里却虚得厉害。
“让我来猜猜,你们在盘算着什么……”红语自顾自说起来,“你们——在祭坛有埋伏对吧?”
沧火听到这里,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赤水分明看到祭塔里空无一人,却总感觉四周站满了人。这水鞭甩出去,竟也像打在人身上一样会反弹。
难不成黄土提前把列祖列宗的魂魄招回来了?这是列祖列宗们在跟我开玩笑?
“列祖列宗在上,赤水惊扰你们了,有怪莫怪,有怪莫怪……”赤水一番说辞引来一阵偷笑。
“赤水,是我们!”
不知是谁说了那句话,听上去莫名地熟悉。虚空之中又有几股气流袭来。赤水不由自主地抓紧手中的水鞭,后退了好几步。声音传来的方向忽然出现两只不停扭动的断手,断手挥扫间散落无数黑色糜粉。
不知谁又喊了一声,“欸,蓝金,你别把粉都扫掉啊,等下又得重新撒了!”
随着断手的挥舞,虚空中逐渐呈现出一个人形的轮廓和蓝金若隐若现的脸。赤水终于由云里雾里直接转为恼羞成怒,随即破口大骂:“你们觉得拿我寻开心很好玩是不是!”她狠狠地剁了下脚,转身就要跑。
“不不不,”略显“残缺”的蓝金顾不上扫干净身上的隐身粉,赶忙追上去拉住她,解释道:“我们是在办正事呢!我……”蓝金还没说完,就和赤水双双被捂住嘴巴,拖到暗处。
“嘘——有情况。”听上去是青木的声音。赤水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青木已然将隐身粉撒到了她和蓝金身上。祭塔又“空无一人”。赤水静静地蹲在暗处,没察觉有不对之处,又看不见青木他们。等了许久,她终于不耐烦了。正想发作,谁知道嘴巴又被捂住了。
是蓝金。他从背后环抱着她,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脸上不自觉发热了。
他怎么看得到我?
赤水不自在地挣扎了一下,但马上放弃了。蓝金的箍住她的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伤了她,又使她挣脱不开。她只能用沉默来证明她不会再闹了。也不知道是沉默起了作用还是怎么了,蓝金的手忽然就松开了。赤水转过头一看,依旧是一片虚空。几道风掠过她周围,她感觉身旁的人都不见了。
忽地听到一阵打砸声从祭坛方向传来,赤水站起来,只见祭坛上的祭品,烛台等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
长明灯呢?赤水差点惊呼出来。
“呵!”沧火冷笑一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红语脸上依旧保持着迷人的微笑,她把烛台放在地上,在地牢前慢悠悠地踱起步来,好像在看一只瓮中鳖。她深邃的目光犹如一把刀子,在沧火身上比划来比划去,就是不下手,让沧火丝毫不敢懈怠。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你们不觉得祭塔里空无一人,很奇怪吗?”
沧火又是一惊,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假装不知情地问:“哦?据我所知,圣月家的人可是寸步不离祭塔的。怎会空无一人?”
红语将沧火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道:“是呢,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惜她现在不在祭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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