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鹰一怔,看来他都知晓了。
“国师要南下?”
“是。”
“我再宽限你一月,要尽快回来!”是玉玺还是天弃。
天弃心中感慨万千,这算是他父亲对他的第一次宽怀。
“我要见胡威。”在天弃入墓的这段时间里,欧阳飞鹰遭遇了一名刺客刺杀,而这在天弃入墓之前,已然有所料到。而出墓以来,不见贴身侍卫胡威,自然要问。
次日午时,菜市口。白衣、朱椅、箫声。邢台、刽子手、监斩官,午时一刻。
胡威昂头挺胸,说什么也不跪,最后无奈之下,挑断了脚筋,但当他听到箫声,心中震动了一下。
“他不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随着人影渐露,正是易山随白衣者国师前来。
对于一个死人来说,两刻钟,是不是足够他惊讶,以及沉默。都见过了国师,他端坐朱椅的样子,倒是深得人心。
“拿酒来。”易山斟了满满的一碗酒,递给国师。“带我上去。”天弃的脚一步也不能移动,只有易山将天弃的朱椅一步步移上高台。
“断头酒。”胡威如狂人一般的嘲笑。“如果我能够再活命,必定会杀了欧阳飞鹰。我死了,魂魄也不会离开他,要他一生难以安寝!只是我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会甘心当他的走狗。”
天弃眸子冷寒之中带了一点冷漠,胡威难以看出他究竟有什么打算。牙齿咬住酒碗,仰起头一饮而尽。
午时三刻初,正是行刑的时刻。监斩官汇报道:“国师,时辰已到。”
“说出你的遗愿。”
侧耳倾听都听不到,胡威的声音是极低的。
胡威的嘴闭上时,天弃即开口:“我再最后告诉你一件事情。”看了一下临死人的眼神,天弃道:“活着时,不要轻易给人许诺。”
就要离开,胡威忽然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你的仇人。”天弃背影才是真正泛着嘲笑,命运的嘲笑。
“我答应你的第二个请求。”
午时三刻将末,立即行刑。在易山离开的脚步中,天弃闭了眼睛。拿出管箫在唇,听着紧随而来的官员问话:“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要我刺杀欧阳飞鹰。”
“啊!”官员这一吓可吓得不轻。这种话说出来,即便不实,那也是杀头的死罪。
“那第二个条件呢?”其实,回报欧阳飞鹰,是有大赏的。
“朱大官者。”
“在。”
“这个犯人的怨气不浅,我劝你还是回去在你枕边、香囊里多放些朱砂。”
朱大官者与一级侍卫生平,相交甚好。但此刻,他还不及天弃半分,丝毫。
国师府,夜里,天弃终于可以回来了。云儿还奇怪是谁还会来这名存实亡的地方。一看见是国师,高兴的道:“是国师回来了。”喜形于色,国师真的没有死。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别人会关心他,天弃心中一动,微笑点头,然后就往兰若而去。
云儿看着他的举动,不禁想起国师托付她时的情景:
云儿正与兰若解读诗词回来,看看吩咐什么需要收拾,然后准备去睡,见国师将笔放于砚台,显是刚刚写好一封书信,掌力在信纸上方三寸处一抹,墨迹立时干了并折了起来。云儿道声国师好,自知国师向来不言语,便去收拾整理。正要收拾,听国师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儿吃了一惊,忙转过身来回道:“我姓云,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云儿。”
国师轻轻嗯了一声将书信交给她道:“后天后夜易山若要离开府内,你便将这封信交给易山。”
云儿接过道了声是,却不敢抬头看国师,心下砰砰直跳。国师不多说话,但时常对他们微笑,轻淡的如同能洞察看轻一切,却有难以抹平的伤感在内。云儿没有看信的内容,这是作为奴婢基本的法则。
兰若独自在石桌旁,听到云儿这句话,怔了一怔。三天,她已想明白拜月的意思。拜月至始至终没有提半点他们的关系,没有说半句她是他女儿。她真的应该在当时问他,你怎么就能确定我是你女儿?你是不是还想利用我为你做事?但拜月的感情怎会是假的?只是她心下混乱,不知所以。
拜月不提他们的关系,是为了保护她。正如当年拜月将她送往天山希望永远不要再见一样,拜月要复仇,不想他女儿跟着在仇恨下受罪,一切由他这个作父亲的承担,一切都结果在他这个作父亲的手里,那么他的女儿就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拜月正是二十五年前托婴枫林的那个父亲。
天弃进来了,白衣朱椅,仍如她在天山时见过的一样。天弃在向这边行来,兰若未看他,唇已紧咬,急速握住了旁边长剑。
忽然剑光一寒,兰若豁然起身,长剑刺向天弃。虽事出突然,但兰若受伤不好好调养,又自有余毒在身,剑势自然也慢。易山反应过来,伸臂格挡,总算挡下了这一剑,他将兰若刺伤过,那么这就算是还给她的。易山此时一点都不恨兰若,仿佛对她有所感激。因为天弃的血毒好了,不必再受病痛折磨,也不用再用那些大寒带毒的解药,而且腿疾也有望恢复。
天弃直视兰若,墨色的水眸迷茫失措而又坚定。一如天弃的心情,目光接触的刹那,天弃感觉到一种了然与释怀。他真的能够了解明白,他可以与眼前的女子饮酒畅谈,哪怕不与她说明任何事。简单点说:
她喜欢他。是曾经还是以后?
就在那短短的七日内,的确发生了不少事情,兰若曾蹲在椅前问他:“你既然是赛华佗,为什么治不好自己的腿疾?”兰若每次次日都会忘记前一日的事情,但她实在是个善良的姑娘,即便她不怎么好看,但只要她心善,就是如一颗珍宝无人嫉妒。何况兰若如水若如兰香。
天弃自幼因腿疾自卑,总觉得没有父母关怀就因为这个腿疾之故,所以没有人在她面前提及关于腿疾的任何一个字。如此的关怀却没有引起他的不满。记得这样的话在另一个女子口中同样说过,她就是十五年前蓬莱谷中风雨亭下许愿树旁的上官燕。但时隔已久,再次见面她都没有关心过他的任何一字句。
不由得想起第一次在树林救她的情景,他以传音入密之术问她为什么不顾性命去救一个自己本来不爱也不关心的人。她说:如果我不挡这一箭,那么很可能挡这一箭的就是公子。她不知道,她不挡这一箭她的公子或者是当时的任何一个人都会奋力去救那个人。
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事,天弃笑了笑道:“没什么,腿疾不会死人,就像眼盲不会死人一样。”这话一出,蓦地想起这话其实就是兰若说过的:眼盲又不致命。后来兰若自然蛊毒发作,天弃便是以血攻毒。
当时天弃觉得心中莫名的感动莫名的不安,说不出是什么道不明是他对她有了好感?却为何因这好感而恐慌。而其实那时她失忆了,他是要救她使她回忆起一切,那么在以前她喜欢的是公子,现在怎么可以对她生起感情?
上次兰若经拜月治好余伤,本已无事,但世上有一种伤,不是伤在身体,而是伤在心里。人的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各对人身脏腑,情过则气行郁结:喜伤心,怒伤肝,思伤脾,忧悲伤肺,恐伤肾,惊伤心胆。兰若即忧且悲,乍见天弃活着,自是高兴,但想到自己身世,更是忧从中来,血不归经,口中一甜,从嘴角流出。咳了几声,剑即回旋,刺向自己颈间。
易山啊了一声,万万想不到她会自杀。天弃打落长剑,她肩上有伤,却不好好调养,愈合的不是很好。石桌上有酒,天弃转动朱椅靠近石桌。
“墨姑娘,那日伤你,是易山不对,此时你也刺伤我,就算是扯平了,而如今公子刚回来,你不是要杀公子就是要自杀,这……这是为什么嘛!”易山道。
天弃饮了一口,毒酒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立时可解。又道:“易山,你去熬些补益的药去。”
她想死?但怎么这酒中的毒却没有让她离世?只是兰若没有多饮,不然这酒的毒性早就带她离世了。也看来,她并不知到酒中有毒。
“好!”
“不用,”兰若道:“我不需要!”
说罢双手去执酒壶,就要拿起来喝,天弃按住她双手道:“你肩伤未愈,不能碰酒。”若不是她这几日以酒浇伤,肩伤早就好了。
易山还是去煎药去了,他至少知道公子有话对墨姑娘说。
兰若看着他,这是他第二次这样直视她的眼睛,内心平静悲伤,却不忍离去。他知道她已恢复记忆了,她一定想起了很伤心的事,不然怎会如此消沉。第一次可以看见,天弃眼中那种亮光被别的情感所代替。
“你不去关心你的上官姑娘,却要来管我喝酒!”
说罢手下增了分力道,又要提起酒壶,天弃依旧按住:“我明白!”她这几日在做什么!内力如此不济。
兰若缓缓将手抽出,黯然坐下,兰香扑鼻。其实她也只是对着酒发呆,没有喝过多少。
“我不姓墨。”她道:“为什么你为了她们可以连命都不要?”
“换了任何人我都会这么做!”一片寒雪落下,未因风起。难道她没有明白,自己其实是因为她才甘冒生命危险?她不姓墨,他其实也不知道他真实的姓。天弃对于任何一个病人,都是一样,因为他是一个医者,然而这次他毕竟是为了她才险些真的魂赴黄泉。她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
天山下,树林中,客栈里,竹林外,春风得意,国师府第,还有那天弃墓,日后的竹林中,皇城里,曲城处。甚至二十五年前他们就有了不同俗世的赴月缘分,还有那同样鲜红的朱记。
兰若拿起酒来,咳嗽数声,仍带着血。年少咳血,命必不长,纵不如此,老年身体必定也不会很好。【名著《红楼》有云:“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天弃夺过酒壶,用动作告诉她:你不能喝酒,我也不许你喝酒。
兰若眼神若聚,看着天弃一字字道:“我是拜月的女儿!”
天弃看似并不惊讶,他在石破天处已然晓了有一个女子在婴儿时,同他一起被送往天山。
她好像怕他听不清楚,以同样的方式更加清楚地道:“父亲说,你是我的仇人!”
父亲说,兰若知道自己的身世绝不超过一月。短短的几天之内,兰若就承认拜月是他父亲。而他自己呢?我从下山起就知道我父亲是谁,可是至今都没办法承认他就是我父亲。而他哪里又知道,兰若不过是想激他一激,故意这么说。而他,独孤天弃,一直都没有接受到真实的爱,还都夹杂着飞鹰的野心。
兰若有些激动:“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拜月的关系?”
天弃举杯,苦笑:“我若事事皆知,岂不是神仙了?”
至少神仙不会如他这般痛苦。雪花飞扬,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场雪在这个冬天也嫌来的太早了些,当年他就是被他的父亲抛弃在这冰天雪地里。
第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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