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儿在锦缡怀里睡着了。小孩子益发长大,锦缡是越来越抱不动他了。但是无奈,尽管她的两条胳膊早已麻得不是自己的了,她也不敢动的。因为只要她把朔儿放下来,朔儿就会叫着妈妈惊醒。
郎坤北有事走了,阮月华躲着一直没过来,只有郎湘在陪这娘俩。她小声道:“朔儿也睡实了,该放下来了。”
刚放下的时候朔儿激灵了一下,所幸眼睛没睁开……锦缡长出一口气,被小湘拉出了睡房。
刚一出去,郎湘忙用帕子堵住嘴巴,眼睛里头又是洪灾泛滥了。锦缡给她擦泪,“好啦好啦,你这么爱哭,嘉瑞一定怕死你了,他自小最受不了女孩子的眼泪。”
“噗嗤——”郎湘被她这一句话说得破涕为笑,作势来打她:“你还好意思说呢,嘉瑞怎么也找不到你,他都差点在我面前掉眼泪了!”
锦缡愣住了。“是呀,我怎么给忘了,我这边一出事,你和嘉瑞那边指不定急成什么样呢……”
“我们在广东和广西找了你一个多月,后来是彤玉想方设法给我们递了消息,说你已经随二哥一同回到宁夏了,嘉瑞他这才算是睡了一夜囫囵觉。知道你回来了,我们又连夜启程从广东赶回宁夏,可是……可是一到了宁夏才知晓,你并没有露面,谁都不知道你究竟在哪里,但是我和母亲都明白,你是被二哥给……给囚禁了!”
锦缡见她越说越激动,忙抓紧她的手,“小湘你听我说你二哥他并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他一枪打爆了汪凯奇的脑袋,乱枪射杀了章狄,甚至震怒之下违逆父亲的意愿发兵广西!他是被外边铺天盖地的新闻气昏了头脑,谁知道他会怎样对待你?我和母亲生怕你有个好歹,又见他派兵将北殿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料到你可能会在这里,便来硬闯!可是我们翻遍了这屋子,也还是没有找到你啊……母亲,母亲甚至一气之下打了二哥一巴掌,要知道二哥是母亲最偏疼的孩子,从小到大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受过的……可是二哥宁可给母亲跪下,求母亲打死他,他也不肯说到底把你藏在哪里了!”
锦缡听得心惊胆战……她只知道躲在黑暗之中与郎北夜夜缠绵的那十二天里,她是最最孤独无助的,而显然,外边的世界里的人们,因为她,倍受煎熬。锦缡抱住郎湘,想说些话来抚慰她的情绪,来为那个默默承受一切的男人出言辩解……可是要她说什么呢?要她与小湘说,是你的父亲动了杀心,所以郎北才会不顾一切地将她藏起来的么?那是小湘的父亲啊,父亲是每一个女儿心里的山,她心里的那一座已经轰然倒塌,她不能再用任何言语去撼动小湘心里的那座……
“小湘,今后你都要相信,你二哥他是爱我的,他做的一切都是有他的苦衷的……”
郎湘直直看她:“怎么,你现在这样相信了么?”
锦缡重重点头。
郎湘懵懂道:“真是怪了,嘉瑞也愿意这样相信……我和母亲找不到你都要急疯了,可是他却不大急的。他找二哥谈了话,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嘉瑞就放心地回南洋那边去了。毕竟他那边的事业刚刚起步,他离开了一个多月不能再耽搁了,便回去了……可是阿缡,我问嘉瑞,二哥到底与他说了什么,他却是只字不提的。”
“既然他不肯说,谁又能知道呢?你莫要胡思乱想了,小湘,只要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就好。”她突然站起身,神色间有些匆忙:“小湘,你还得在这儿替我守一会儿,朔儿若是醒了你就先哄着他睡,我得去上房见一见婆婆。”
锦缡这一回犯了急惊风似的性子,说走就走,这便撒下小湘上楼去取了一件大氅下来了。小湘急道:“这个小祖宗若是哭闹可不认我这个三姑姑,只要他妈妈,别人都不好使。到时候我给你摇电话你可一定要尽快回来!”
“诶!”
“这么晚,外头黑,你别自己走,身边带个人。”
“我去偏房里叫可儿随我同去,那丫头这会子应当是哭够了。”
锦缡一出门,顿时察觉到有特务在跟着她,想必这也是郎北特地为她安排的,每走一步必有特务近身保护,多少让她的心里有了些依靠。
时候已经不早了,外头刮着干冷的风,灯笼在门口摇曳着奄奄一息。和庸堂里的灯还亮着,阮月华这个时候并没有睡下的。
见到锦缡来了,阮月华有些意外,但想一想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都几点了,朔儿已经睡着了吧?你这做妈妈的怎么也不陪在他身边一起睡下?”
“婆婆不是也没睡么?”她进了门,垂手立着。
阮月华与宝薇正坐在高桌旁边下五子棋呢,锦缡还以为是围棋,刚要凑过去拍马屁,就被阮月华的一句话给堵回去了:“晚间无聊,宝薇陪我下几盘五子棋解闷,比不得你们会下围棋的。也不对,我听老四说过你还下不过他呢,竟是个比他还臭的臭棋篓子。”
宝薇放下棋子过去给锦缡倒茶,她瞄一眼锦缡的脸面,道:“夫人,二少奶奶的脸面都被你给臊热了呢。”
阮月华也瞧一瞧锦缡,“臊红了脸也好,白日里头我瞧着,你那张脸上一点血色没有,年纪轻轻就伤了元气,仔细到了我这岁数病痛不饶人。明儿我叫彭大夫往北殿走一趟,你得吃些药。”
“诶。”锦缡答道。
阮月华又道:“你也莫灰心,咱们这样的人家要什么没有?长白山的千年老参,百年灵芝,便是熊掌蛇胆也应有尽有,只要你把心境调整顺了,安心将养个一年半载三年五载的,养好了身子不是难事。”
“是,婆婆。”锦缡心里涌起感动的热流,暖到了她的四肢百骸。
阮月华嫌她答早了,她这边话还没说完呢:“我们不催着你,你自己也别急,更别胡思乱想,左右你年纪轻,养好了身子再养娃,连着生养三个四个的都不是事儿。”
锦缡的太阳穴一跳,她在阮月华期许的目光中面红耳热……“婆婆呀,我们不是有朔儿了么……”
“都说了叫你不要胡思乱想的嘛,你放心,就算调好了身子之后不能立马怀上你也不用着急,我这儿一大堆的偏方呢,都是从子孙成群的人家里淘换来的,保你一怀一个准儿!”
可儿抹抹眼睛,悄悄地伸手扶住自家小姐,她深深地感觉到小姐在听了夫人这话之后抖得不行……
“况且啊,坤北是没有问题的嘛,他身子骨比谁都强健,生朔儿的时候还不是一次就中枪了?当初在上海你六姨妈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都是屁话,不要听,不要信,咱们就打定注意从明儿起开始调理身子,子嗣自然来嘛!”
锦缡……她终于忍不住说:“婆婆,您好像急得很呀。”
阮月华一愣:“哼我才不急我有什么好急的,倒是你,我劝着你不要急哩!”她打了个哈欠,“行了,你也来看过我了,我知道你那份心思,多余的话不必说,你这便回去睡吧,看朔儿再找你。”
“诶。婆婆,那我明早再过来给您请安。”
阮月华见她还不走,便问:“还有事?”
锦缡摇摇头,笑了:“婆婆不生气了便好,我这就不打搅婆婆安睡了。”
送走了锦缡和可儿,宝薇哭笑不得:“夫人,您可真真儿是的……二少奶奶一片孝心深夜来探望,硬是被您那些不着调的话给打发了去。”
阮月华背过身,拿绢子抹抹眼泪,“哼,不然还要我抱着她哭一通不成?这两年咱们家是怎么了?家无宁日便是这样的了!五个姐妹离得远,偏生离得近的那个现在为了孩子的事不与我来往了,而逸云又走了,我一肚子的委屈没个人说去!罢了,明儿你陪我去逸云坟上走一趟,阿缡平安无恙地回来了,我得给她报个信儿。”
宝薇哽咽着道了声是,并说,老爷不会回来了,夫人就睡了吧。
坐车去往吉昌街的路上,锦缡与郎湘聊起了各自的打算。
“嘉瑞在南洋那边的事业有了起色,已经初步稳定下来,说来这还多亏了当初你挪给他的那笔资金,不然身无长物想在鱼龙混杂的南洋地区立足简直比登天还难!况且他也已经适应了那边的生活,所以阿缡,这一次我回来,短期内是不打算再走的。”
锦缡高兴得不得了:“你也好,彤玉也好,必须有一个陪在我身边,我心里才能踏实的。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嘉瑞了呢,他可要早些回来娶你才好。不过即便你们结了婚,我也不愿他立时将你带走的。”
郎湘红了脸,嗫喏道:“成亲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啦……二哥那边要打仗,父亲母亲哪还有心思谈我的婚事?况且我们也是不急于一时的。”
提起打仗的事,锦缡心里闷生生地发沉。
“二少奶奶,三小姐,吉昌街一百零六号,三少奶奶的公馆这便到了。”
锦缡与郎湘下了车。郎湘挽着阿缡的手臂说:“我许久不曾见到惠玲嫂子和瞳哥儿了,也不知瞳哥儿现在有多高了。”
相比起郎湘与惠玲、瞳哥儿的熟络知近,锦缡反倒像是个外人。但惠玲待郎湘和锦缡都很热情,她一直柔和无害地朝锦缡笑着:“尽管一座城里头住着,若不是都成了郎家的媳妇,我与阿缡这号人物倒真像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今儿阿缡能来,嫂子真高兴。”
“嫂子这么说,却是与我见外了。”锦缡勉力笑一笑。
郎湘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便悄声提醒她道:“嫂子也来看过了,你不是还有事?这便去办吧,办完了事情来与我汇合,我们再一同回家去。”
锦缡微微点头。
“阿缡,你自己去能成么?要不要我陪你?”郎湘又问。
锦缡自然是不要她作陪的,只要她陪自己出来一趟能帮她在家里人面前掩人耳目就够了。锦缡告别了惠玲母子,出了一百零六号公馆,沿着吉昌街往东走,敲响了一百二十号公馆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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