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林直视着锦缡平静无波的眸子,曾几何时,这双眸子也这般黯淡了?
“你想说什么?”李子林问她。
“我想说,我应当也知道,想杀我的那人是谁了。”
“那又怎么样?”李子林几乎是发了狠地质问她:“那又怎么样?你早该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你也早该想到你执意回来,会给少爷带来多大的麻烦!可是既然你不顾一切地回来了,想要在郎家生存下去,就给我闭上你的嘴,收敛你的锋芒、你的聪明、你的机警敏锐,装傻子你会不会?嗯?”
锦缡捧住自己的额头。她说:“先进去吧。让我进去看一看……看一眼就好。”
锦缡扶着门框下了车子。她身上的披肩和衣裳都不厚,风一吹,就透了。那冷意直达骨子。
她从朱红的门迈进去,然后踩上了石灰白色的六角菱砖。她往北殿主楼旁边的园子里望一眼,冬天的园子,满满的死寂。
她站在站在门边听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声音。她伸手去拉门环。门没有锁,只要轻轻一拉就会打开。她拉了几次,手心里沁了湿冷的汗水,太滑,都没有拉开……这么简单的事,怕是个小孩子都会做的吧。可是她现在做不好。
李子林从背后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锦缡忙摇头。她又去拉门环。
李子林快一步按住了门。“我先同你说一声,你不必这么紧张。你看不到小少爷的,除非等少爷回来。”
半晌。“好。我等他回来。”
锦缡乖乖地在大厅的沙发里坐着。这沙发是黑底子绣红纹的金丝绒面料,好像是……好像是换了新的。这颜色,这花纹都对,是红色的曼陀罗花图案。可是这触感好像不对……她又转眼四望了一圈,怎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又什么都换了新的呢?
这变故让她的心极度不安。她想,郎坤北若是再不快一些回来,她就真的要死掉了……
她这个样子,李子林看不下去了,自己也没来由地跟着煎熬。
听到了脚步声,锦缡一个激灵站起身,李子林比她反应更快,他忙去开了门。
郎坤北好像赶得有些急。他进来了先看一看锦缡,然后他脱下了自己的大衣交给李子林,李子林拿去挂在了衣架上。李子林没说什么,逃也似的出去了。
郎坤北自顾自地来到茶几旁边,斟了一杯茶来饮。他急着饮下了一杯。锦缡以为他还会再饮,看起来他很渴的样子,不然他这个人吃饭喝水都是慢条斯理的,不会这样急。
锦缡弯腰去提壶,她的手还是不怎么有力,提起紫砂小壶都显得很费力。
郎坤北把茶杯放回了茶盘。
锦缡提着壶看了那茶杯一会,那上边还有他潮湿的唇印。她又把茶壶放回原本的位置。
郎坤北没说话,锦缡也不说话。她的大眼睛不再是一直盯着他看了,而是随着她的头一道垂下去。垂得很深,露出了一截雪白的颈子,和突兀的颈椎骨骼。前一阵子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肉,又给折腾没了。
“你有什么想问的?”
“什么?”她带了点希冀的反问他。
郎坤北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坐得很重,沙发被压出嘎吱的一声。“关于刺杀你的人。”
锦缡摇头。
郎坤北有些意外。这可不像她的脾气。“你是不想问,还是已经知道了?”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郎坤北被她噎得好一会没说出话来。他状似满意地笑,只是他近来的笑,总是带了讥讽的意味。“好。很好。锦缡,你敢一直像现在这般乖觉,我自然不舍得再把你赶出去。”
锦缡终于抬头了。她垂头的时间久了,脸都涨红了。她十分小声地对郎坤北说:“郎北,我怎么……”
郎坤北竖起食指,虚虚一抬,然后指了一下自己的唇。他站起来走向橱柜。“先别说话,我给你拿样东西来看。”
走到一半,他又忽觉意兴阑珊。“罢了。锦缡,既然你回来了,今后你的生活就要接受我的安排。现在,你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我不后悔。”锦缡说。
郎坤北转身朝大厅东边的隔断走去。锦缡也跟过去。
她看到郎坤北走到他的储物壁橱前边,在自上而下的第三行格子里,摆着一把宋代的梨花枪。他打开窗子。锦缡以为他要去拿枪,原来他是奔着枪架子的底座去的……他双手扳着底座的两端,使上不少的力气旋转。
他小臂上的肌肉都鼓起来,使出去的力量可真是不小。僵持了好一会,那底座才被他旋转开,只是轻微的一下,锦缡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她猛地抬头往壁橱的后边看去,这竟然是一处机关!
郎坤北还在扭动着枪架底座,墙体打开的门越来越大了,能够容许人侧着身前行,他收了手。
锦缡张大了嘴巴看他。“郎北……这……”
她在这座牢笼一样的宫殿里也快生活了三年了,三年来郎坤北从来没有开过这处玄关,她也根本不知道,原来北殿,还有这样的秘密。
郎坤北朝她伸出手。
锦缡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搭了上去。可是当她看清郎坤北的眼眸,她就后悔了。
她眼中的惊讶逐渐被恐惧所替代,她缩了缩冰凉的指尖,她的腿也在抖。她要逃。
郎坤北快一步把她拉过来,然后扳着她的身子将她塞进了墙门之内。
墙门之内,阴暗潮湿。锦缡站不稳,她慌忙地往里看了一眼。黑黢黢的,隐约可见,这里是有楼梯的,是通向下方的。
他叩开了内侧墙壁上的开关,电灯亮起来,照亮了通往地下的水泥楼梯。
“走啊,下去看看。“郎坤北说。
锦缡死死地把住糙砾的砖墙,凝聚了全身的力气抗拒着:“我不去!郎北你要干什么?我不下去我不下去!”
“看把你吓的,不就是下去看看么。下边很好的,不比上边差。”郎坤北的语气很轻。带了诱哄的意味。
锦缡有一瞬间的失神。她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想一下,就被郎坤北不容分说地扯着带下去了。
“郎北你不要这样!我不要下去……我不要下去!你放开我……”
郎坤北拉开了灯,她看见这里有成套的崭新沙发,有宽大的床,有梳妆台,有盥洗室,有储衣阁。储衣阁里,满满的,都是她的衣裳。从外衣到睡衣,应有尽有。梳妆台上也尽是她管用的东西,象牙骨的梳子,菱花镜子,海棠阁的胭脂水粉猪油膏……
只是这里没有窗子。没有阳光。
只要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总会有一种枯败的味道。她在这屋子里嗅到了。她真怕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上也会染上这味道。
她平静了下来。
“你准备这间地下秘室,有多久了?”
“北殿是十年前建的,就是那个时候。”郎坤北在床上坐下来。
她仍旧保持着平静。
“你打算把我关在这里,有多久了?”
“恐怕更久……不过做出这个决定,是在你同人私奔,又决定回到我身边之后。”郎坤北也很平静。他貌似漫不经心地说出了“私奔”两个字。
锦缡一步一步朝他挪过来。他四仰八叉地坐着,像是在迎接着她。锦缡在他身前站住,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问:“还打算放我出去么?”
郎坤北的眼睛亮晶晶的,映着灯光。他很温柔地笑:“我给过你自由,你不是不要么?”
“你不觉得,这样……太过极端?”锦缡强撑着精神,腿抵住床沿站着。
郎坤北两手拄在被褥上,两腿大喇喇的分开。他把自己的怀抱整个敞出来。这让锦缡有一瞬间的错觉,他好像真的是在迎接她。
“你不是说要留在我身边?我每晚都会下来陪你,一点不会教你觉得寂寞。既然都有我在了,你还出去做什么?保不齐再从哪里飞来一颗枪子,再从哪里冒出来个死士,或者你哪天再同人远走高飞,我去哪里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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