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林领着她从公馆楼梯的后边的外接楼梯上拾级而上。锦缡很小心地爬着楼梯,她的头刚刚超过天台的时候,踮起脚去看。他真的在这里。好像一座凝固的石像。
李子林下去之前对锦缡低声说:“记着,不该跟他提的要求别提。聪明点,见好就收,还能保住一条命。”
李子林说完,踩着楼梯咚咚咚地下去了。锦缡在楼梯口上扶着天台的上低矮的墙壁站了好一会。墙壁上的水泥很糙砾,也很潮湿。
郎坤北一动没动,海风把他的大衣吹起一角。他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
锦缡一步步走着,她不想让自己的高跟鞋发出声音。可是这天台是水泥砌成的,金属的鞋跟踩上去,难以避免地咚咚响着。这样细碎的声音堙没在远处的烟花爆竹声中,但是还是会被听见的。郎坤北也听见了,但是他依旧没有回头。
她拢紧了大衣,看向他所看的方向。
烟花围绕半城而绽,一处连着下一处此起彼伏接连地燃着,五颜六色光华璀璨。等到烟花的脚步划出了半圆的弧度之后,便是整个半圆弧线上的烟花齐齐绽放了。
远处传来了夜半十二点的钟声。爆竹声响刚刚停息。
她向前走近,把手从大衣宽大的袖子里边伸出来,然后努力地伸长胳膊,从郎坤北的后背开始,穿过他垂着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锦缡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蹭了蹭,很凉但是很牢靠。郎北把吹过来的风都挡住了。
公馆里边很暖,与天台上比起来当真是冰火两重天。
锦缡一进来便觉得全身都舒坦。不应该的,两广地区应当都是一个样,入了冬恐怕屋子里比外头都要湿冷。而这公馆则不然,这里没有燃着火盆,却是有地龙的。
郎坤北好像嫌热,也有些烦躁,他进来了便把大氅、西服一件接着一件的脱下去。连衬衫都脱了。
锦缡也脱下去身上这件大衣,她随手叠了几下抱在怀里,过去沙发那边从地上捡起他刚刚脱下去的衣裳。然后一件件地叠上,抱起了这一摞沉重的衣裳直奔楼上走去。
她做这一切再自然不过,自然得叫郎坤北有些怔愣。
他脱了衣裳就想进浴室,不然他受不了身上这份潮乎乎的难受感觉。
他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情要解决的。
锦缡翻遍了楼上的屋子才找到了衣帽间。她将衣服放进去,出于好奇,又把他的衣柜挨个打开检查了一遍。一排排的西装、衬衫、大衣,一排排的皮鞋、马靴、领结……还好,没有女人的。
她抽出来一件黑色绣云纹的丝绸睡袍。
锦缡拿着睡袍下去的时候,她在大厅的沙发上看到了郎坤北。他光着上身坐在那里,什么也没做。她把睡袍放到了他身前的茶几上。然后,她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郎北,我先说,可以么?”
郎坤北抬头看她。她还在穿着那件修身的礼服。他盯住了她耳垂上的那颗黑珍珠看,黑珍珠很大,差不多与她的耳垂一般大。
锦缡知道他在看自己,所以努力地使自己从容一些:“郎北,我要求你相信我。这样过分么?”
郎坤北没答话。他还在看着她。
被他这样看着,锦缡有些坐不住。她的两手都扶着沙发,悄悄地摩挲着这光滑的皮料。“之前的事……暖暖,暖暖的事,我同你道歉。是我误会了你,是我不够信任你……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了。郎北,你带我回家好不好?回去宁夏,回去我们的家。”
郎坤北还是没有反应。这让锦缡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她极力忍着自己的哭腔,柔声说着:“郎北,你别这样看我……你不知道我这三个月是怎样度过的,九十二天,我离开你九十二天。每一天每一时,我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如何逃走如何回去找你!郎北,我们从今往后都好好的,好不好?”
她的眼睛里蓄了泪,却顽强地不肯流下来。
郎坤北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又能流泪了的。曾经有一阵子她没日没夜地哭,后来,后来的一年多里,她就再也哭不出来了。眼泪这种东西真奇怪,明明干涸了,却又失而复得。
锦缡也注意到了茶几上有一个黑色的猪皮箱子。箱子蛮大,平躺着摆在郎坤北的面前。郎坤北从她身上收回了目光,手按在箱子上,用力一推。箱子从这一头滑到那一头,正好在锦缡面前停下。
“箱子里的钱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你自由了。”
锦缡猛地一僵。“郎北……你说什么?”
郎坤北不欲与她耽搁下去,他站起身。锦缡的视角随之抬高,她得使劲仰着脖子才能看清他的脸。她又往下看去,他粗壮的臂上,自上臂到小臂,盘着一条足有一尺长的疤。那伤已经好了,疤却怕是这一辈子都掉不了了。
锦缡伸出去的手抓空了。郎坤北朝外边喊了一声:“来人。”
进来的却不是李子林,而是一个陌生的面孔。锦缡不认得这男人,不过也应当是跟在郎北身边的暗卫。
来人报告说:“少帅,李秘书在大门外边呢。黄家的车一直跟着,现在就在外边停着。秦小姐还坐在车子里边,李秘书怎样劝她她都不肯走。”
秦小姐?彤玉什么时候跟过来的,自己怎么没有注意到……“彤玉有没有说什么?”
暗卫没答。看都没看锦缡一眼。
郎坤北看了他一眼,那暗卫立马低下头:“秦小姐什么都没说,没说要进来,也没说要见谁。”
郎坤北往楼上走去了。锦缡的第一反应是跟着。郎坤北头也没回,冷硬地说:“送客。”
那暗卫走上来,拦住锦缡的去路。
锦缡被赶了出来。
李子林抱着那一整箱子的钱送锦缡出来。钱箱子本来就重,他还不得不扶着她生怕她哪一下就摔倒了。李子林把她送到了秦彤玉的车子旁边,锦缡没急着进去,李子林也不着急。
彤玉也知道李子林是有话要同锦缡说,她一直坐在车里没出来。
李子林也在遥遥地看着海,头发被海风吹乱,眼睛眯起来,难得的一派深邃模样。“今后有什么打算?”
“回宁夏。那里是我的家。有我永远也割舍不了的人。”
她的胳膊被风吹得起了一层战栗,头发也散了,飞扬起来。
“不是少爷?”李子林故作轻松的语气。
锦缡已经提不起力量,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但是仔细地听,还是能从她的话语里听出坚定的意味。“他是其一。”
李子林转头看她:“不过你确实变聪明了。我本来还担心,如果你敢跟他提过分的要求,比如你若是敢去挖他的心头
肉……”
“李子,”锦缡忙叫住李子林。她一只手按住眼睛,一只手揪住胸口的那条珠帘,手上用力绞着,愈来愈用力。“李子,那也是我的心头肉……”
李子林重重地点头:“是!那你们这事还真难办,算了,也没人搀和得起,我也不跟你们瞎搀和了!”
李子林这人有点脸酸,甩了脸子转身就想走。
锦缡抽抽鼻子,她忙说:“不难办,一点都不难办。李子,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他。之前,一直都是他在追,我在躲。没关系,从此我去追。”
李子林这才转过头看着她。路灯不太明亮,但是不耽误他看到她的每一丝表情。李子林也终于知道,原来这个女人也是这样柔弱的。
“只怕少爷未必给你这个机会。对女人,他从来不会拖泥带水。而你现在……我劝你,你还是先消停一阵吧,他现在还肯给你钱放你走,那是在拼死忍着呢。你要是逼得他哪一时忍不住了,杀了你也不是不可能。”
锦缡浑身一震。海风把她的泪水吹凉了,又风干了。脸上涩涩的,痒痒的,痒里边还带了刺痛……
李子林两手插在裤袋里,一只脚蹬在车子的轮胎上,轻一下重一下地蹬着,整个车子都在微微颤动。“虽然我相信,你不可能做出与人私奔的事情来……”
没等李子林说完,锦缡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像是所有的委屈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终于有人能来倾听,终于有人相信她……
彤玉在车里坐着,耐心地等着他们。她也隐约能看出来阿缡的状态十分不好,自打从公馆里出来就是一直踉跄着,像是受了什么样的打击。这一下阿缡哭得这样大声,这样不顾形象……她倾着耳朵仔细听着,她知道这个李子林惯会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对别人还好,但是自来最能欺负阿缡,她可得好好听听。
锦缡感动且感激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李子林说:“你这哭个什么劲呢?得得得,你先别哭了成么?听我把话说完,那才有你哭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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