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市公安局办公室主任最近被提拔到下面县公安局里做了政治委员,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便空了出来,于是,在公安局两年科员三年副主任科员四年副主任的陈报国就有了一线希望。也就在陈满怀希望的时候,张局长的电话把他喊进了办公室。
张局长对陈报周说:小陈,你看你们的主任到县里任职去了,办公室一摊子不能少了牵头的,局党委的意思,就先由你负责吧,你年轻,我相信你会打开局面的。闻言,陈报国身上就像浸泡了水的面包,不由自主地膨胀起来,眼睛也彷佛刚充足了电,变得光亮十足。他赶忙笑望着张局长说,感谢张局长的信任,我一定好好工作,决不辜负领导的殷切期望。
陈报国就这样成了公安局办公室的负责人。
这“负责”两个字虽然既普通又平常,但这几天陈报国却明显地感觉出了它给自己带来的某些变化。这两个字没跟自己联系上之前,他在办公室里也就领导着小张做点上传下达,汇总汇总情况,起草一些无关紧要的文稿和接待一下基层普通群众来信来访之类的不起跟的小事。现在不同了,不仅直接呈送给省公安厅和市委领导包括张局长在内的《工作简报》要由他编发,而且他也有资格参加局办公会议,一些局机关和县区公安局官员考核或干部任免通知等重要文件也要由他陈报国审核签发。另外,张局长要找部门头头谈话什么的,陈报国也得出而具体联系安排。连公安局的财政也掌握在了陈报国手上,领导用车得他派,哪个科室要购置办公用品或出差什么的开支要请他审批报销。陈报国一下子从机关的边缘人变成了举足轻重的角色,就是人事大权在握的政治部主任,平时根本就没把陈报国这个小小的办公室副主任放在眼里,现在对他也格外客气,笑脸相迎。
于是,陈报国的自我感觉就好得不得了,有一阵子,他甚至以为自己可以和政治部主任平起平坐了。但很快陈报国就意识到自己幼稚得实在有些可笑。
有一天晚上,陈报国正在沾沾自喜看着电视,忽然有人轻轻敲门。这时已经过了10点,陈报国凭直觉意认识到这个时候来敲门的人肯定不是一般的角色。他暗忖,是不是自己在办公室负责,有人求上门来了。有人求才能显示出你的实力啊。陈报国一阵窃喜,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箭一般射向门边,习惯性地往猫眼上一瞧,但见明晃晃的楼灯下站着一个人,手上还提着一个食品袋。陈报国认识他,是县局里一个分管办公室工作的副局长。
当下陈报国就激动地颤着双手开了门,真诚地向那位副局长笑道:“哎呀,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大局长您哪,是什么风把您吹来的?”那位副长当时就木了,楞怔着站在门口,像是从没见过陈报国似的。陈报国还以为他是胆怯,鼓励道,有事吗?有事进屋说吧。这时对方才像刚从梦中醒过来似的,咕哝道,这不是王主任家呀,然后悻悻地转身,提着手中的食品袋下了楼。陈报国看得很清楚,那是两瓶精品开口笑酒,傻瓜都知,酒盒里决不仅仅是开口笑酒。
那位副局长说的王主任正是政治部主任王秋播。
这件事对陈报国的刺激可不小,不过也帮助了陈报国,他渐渐地冷静下来,开始对自己的职权范围重新进行评估。他感觉目前应该做的就是抓住这次负责办公室的机遇,上一个关键性的台阶。
他想,办公室有两项重要工作,一是宣传报道和情报分析,二是财务后勤。宣传报道说穿了就是恰到好处地宣传局座的工作,提高局领导的声誉。情报分析就是用好的情况让领导高兴,用差的情况不时打击与自己不和的下级。至于财务后勤,无非就是一个“钱”字,只要有了钱,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
陈报国动起了脑筋,很自然地想起了电视台新闻部任职的老朋友安达和在市政府财政局做事的陆幽情。
笫二天,陈报国在自己的办公室约见了安达,因为两人关系一直比较铁,陈报国就直接说出自己目前在市公安局所负责的工作,想请安达帮他忙在电视上为局里做些宣传。安达说:“这事我包了。实话跟你说吧,我虽然只是新闻部的副主任,可部里好几年没主任了,部里的事情我说了算,我想给谁上就给谁上,想上到哪个时段就上哪个时段。”陈报国听后竹筒倒豆子:“张局长也许有把我扶正的想法,如果你能给我打打擦边球,当然会很管用的。”安达稍微想了想说:这样吧,上半年在我的节目上给你们局上两个头条;至于你们张局长的专题节目我会另有打算,他可是省派下来的,算有来头的人,与组织部现任部长是老同学,关系不一般,上的可能很大。
二
安达比较讲哥们义气,不久就在陈报国的配合下给市公安局拍了两个像模像样的新闻,在黄金时段播出,喜得张局长眉开眼笑,把陈报国请进局长办公室,对他说:“小陈,你干得好嘛,当初我在局党委会上提出让你负责办公室时就说过,你一定会干出成绩来的,算我没看错人。陈报国说:“局长你过奖了,不是我干得好,是局里的工作有成效。我名字叫报国,必然要报效局长你嘛!”张局长又说,“据说近来局里的电话,除了我这部电信局不计费的机子外,其余都停了,医药费也报不了,司机手头的油费发票也捏了一大把,是怎么回事?”陈报国心想,你天天在外花天酒地,把钱都花在应酬和为你跑官上了,照这么弄,再多的经费也不够用吗!可是,到他话说出来就成了另一个意思了:“市财政好久没拨公务费了,连工资也不能当月发放,这事确实让人有些恼火。”张局长来了个顺水推舟:“你在财政局好像有些关系?你还得想点办法,不能让公安局就这么瘫痪吧。”陈报国说:“我已经跑了几趟财政局,这两天我再去跑跑看。”
陈报国为这事一连找了几回陆幽暗,陆幽暗总是说:“老同学,不是我手里拿着钱不给,而是财政太困难了,先要保工资,其他的支出只好停拨。”陈报国说:“你这话跟我说了也不止一次两次了,你总不能每次都用这句话打发我这个市公安局办公室主任吧?”陆幽暗无奈,只得说:“你别逼我了,过两天我给你想点办法,这几天你们就自己想办法吧。”陈报国不高兴了,“我有球的办法?”陆幽暗也不客气:“你蒙谁,你们抓嫖抓赌抓毒那么多罚款,交给谁了?不用办公难道私装不成!”陈报国发现老同学开始揭短了,心想,你们也没有给公安机关那些办案单位拨过什么款,他们不用这些钱“开路”,难道给你不成。你们盯得准啊,开个转移支付就完事了,你知道弄来那些钱多难,要挨多少骂啊。但是他又想了想,还是软点吧,终究他们财政部门是老大,掌握着我们的经费命根子,搞僵了不好办,至少也是个拨款不顺利。不能该出手时就出手,聪明人应该是该低头时就低头。于是他说:“好吧,听你的,我过几天再来吧。”
两天后,陈报国又去了财政局。恰好在财政局门前碰上了陆幽暗,他正要上车赶去省财政厅开会。陈报国把着车门不放手:“陆大科长.今天不表示点,我是不会放你走的。”陆幽暗没办法,只得拿出手机给科里的人打了个电话,嘱咐给市公安局先拨80万元公务费。
陈报国高兴地拿着这区区80万元回去,首先结了三十几万接待中的欠账,报了二十余万元的出差费,再报了几个人的医药费和司机的油费发票,电活费还没来得及缴,就一分也不剩了。陈报国想,这也不是个办法,还得在陆幽暗身上下点功夫。
陈报国听说财政局新近规定,本市工资之外的一切支出都暂时停拨.除了得癌症躺在医院里的,其余一律不准拨款。陈报国就给陆幽暗送了一个申请解决150万元癌症病人医药费的报告。但是过去了两个月,陆幽暗没一个准信。弄不来钱,公安局的日子不好过,陈报国的日子更不好过。张局长对局里的开支情况过问得越米越少了,见了陈报国也没了先前的热呼劲儿,陈报国似乎从张局长脸上隐约看出了对自己的不信任。陈报国知道再这样继续下去,他这个办公室负责迟早要负不成责。陈报国的情绪变得低落起来,亮了几个月的印堂也渐渐黯淡下来。
陈报国去找安达为自己出出主意。
这天,安达就约了陈报国和市房产信托投资公司的舒总一起请陆幽暗去了城边的北湖**游泳。游泳之后,吃饭、打麻将,三人有意让陆幽暗赢了一把,光陈报国一人就送去了三千多,不过这些都由舒总赞助,只图陈报国高升后多多关照。从北湖**出来,陈报国试探着跟陆幽暗提一下那150万元报告的事,陆幽暗说:“这事我记着,能办尽量给你办,你在办公室等我的电话,不要老往财政局跑。”陈报国像小学生一样点点头,感激地说:“听老同学的。”
陈报国和安达借舒总的东风给陆幽暗烧了一把高香,满以为这回那150万元医药费的报告会变成现金了。又因陆幽暗跟陈报国说明白了,不要天天往财政局跑,陈报周也就铁了心守着办公室的电话机,等候陆幽暗的佳音。
这些天张局长总是有事没事进办公室串串,先说说别的,然后就把话题绕到那l50万元的报告上。陈报国解释:“张局长,您放心好了,我了解陆幽暗,他答应了的事,是会兑现的。”谁知左等右等,陆幽暗那边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没有反应。陈报国心里就有点发毛,心想这事如果泡了汤,张局长那里不好交差。这么一点小事也办不来,不明摆着自己无能吗?对自己这种没有根底和靠山的机关部门小领导,无能就意味着前途暗淡,就意味着穷困潦倒,就意味着一辈子也别想有出头之日了。
这一天,陈报国又鼓了鼓勇气,再一次去了财政局。可陈报国还未来得及开口,陆幽暗就先开口了:“我不是叫你不要老往财政局跑吗?你工作忙,我也上蹿下跳的,没有时问应付你。”说得陈报国吱声不得,在科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得走人。过一段还没音讯,陈报国又跑到了财政局。陆幽暗却解释说:“现在正在搞医疗保险改革,政府领导指示不再批医药费,你那个报告恐怕有点不好办了。”闻言,陈报国恨不得伸出拳头把陆幽暗的鼻子揍个稀巴烂。
三
两天后,安达到陈报国那里,向他透露: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陆幽时暗得了一种怪病。陈报国问什么怪病。安达说:“陆幽暗也和我们一样,在科里做了多年的副科长,而且科里也没正科长,他一直想上一个台阶,当个正科长,只因他不是党员,党组会上总是通不过。现在入党申请书他也写了好多年,可党员群众不支持,不投他的票,还是通不过。上个星期支部又把陆幽暗入党的事拿出来讨论了一番,结果还是没通过。陆幽暗慢慢懂得,入党这一关没过去,他那个去代转正是没有希望了,所以一怒之下住进了人民医院。”
陈报国说:“我们应该趁机到医院去安慰安慰他,也许医院那种特殊场合更容易沟通感情。”
安达诡谲地说:“就这么去不行。”他让陈报国拿来纸笔说:“我要用你们张局长的笔迹给陆幽暗写儿句话,逗逗他,保证他买账。”
没几分钟,安达就写好了,陈报国拿过来一瞧,那字与张局长还的确挺相像。再看内容,只见上而写着,“小陆:你好!听小陈说,你因工作劳累,贵体欠安,住进了医院,我深感遗憾。小陈还告诉我,你对公安局的工作支持很大,我在此表示感谢!本来应该亲自去医院看望你的,无奈公务缠身,不能如愿,只好托小陈带去我的问候。另外,财政局有人反映,你的工作向来不错,可是你转正的事一直未能得到解决,我也深表同情。不过你也不必太着急,我出面去给我那个同学部长说说,注意把你向党外人士方面培养,如何?我相信你这样的金子总会发光的!”陈报国看完,忍不住大声笑起来。
两人去了医院。陆幽暗接过陈报国递上来“张局长”的信,鼓大眼睛连续看了两遍,看得一脸的春风。陆幽暗不无激动地说:“想不到张局长还这么关心我这样的小民,其实过去我也没为你们局帮过什么忙。”于是当即向陈报国表态,这次市公安局这个癌症病人医药费的报告,我一出院就给你们办,尽管还要局长签字,但我办的事,局长是不会否定的,何况这是给维稳第一线的公安局办事呢。
陆幽暗出院后,还真没食言,把那150万元医药费的拨款单给市公安局开了出来。不过陆幽暗没把拨款单交给陈报国,而是亲自送给了张局长,并且额外在市财政里为他争取了个“小红包”,里面装了10万元计划外活动经费。张局长见了,先是惊讶,随后就高兴得合不上嘴,不用分说,放下当日的工作议程,邀上他那位组织部长的老同学,随陆幽暗走进了全市最豪华的天龙宾馆餐厅。
真是弄巧成拙,陆幽暗真的通过张局长跟组织部长接触上了,而且日见频繁。组织部长是外地人,老婆没调过来,夫妻俩经常搞鹊桥会。陆幽暗竟然能够探听到组织部长的行踪,给他联系比组织部更好的小车,方便的时候,甚至自己跟车陪同,为部长的吃住行做十分周到的安排。部长觉得这个陆幽暗机灵能干,对他非常满意,后来有什么事情,还会主动找他。两人的感情也就越见深厚。
后来市委统战部推荐一批民主党派和党外人士进市直机关任副职,名单送到组织部,部长见上面少了一个人的名字,就打电话给统战部长:“据说财政局有个叫陆幽暗的不是党员,在关键岗位,人品和工作能力都不错,财政局的领导班子里面又没有党外人士,怎么推荐名单上没有陆幽暗?组织部长亲自推荐,统战部怎么敢怠慢,陆幽晴的名字就补上去了。陆幽暗虽然是副科长,到副局长那一级中间还隔着一个正科的台阶,但机关里的领导班子根据规定要按比例配备党外人士,党外人士又不够,免不了要越级提拔,所以陆幽暗也就按惯例顺利入围。
接下来,只等市委常委会讨论通过了。
知道这事后,陈报国就仿佛苍蝇入喉,浑身不自在起来。更为窝囊的是,时问一天天过去了,局里似乎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陈报国有进步的可能。陈报国的心里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这种失衡又慢慢升级,最后成了一种抹之不去的情绪,这种情绪用两个字可以勉强概括,那就是“气愤”。
市委常委会研究的结果很快出来了,陆幽暗如愿以偿。不过最近省委对提拔使用干部增加了一道新的程序:公示制度。所谓制度,就是被提拔的对象在到位之前,要先在新闻媒体上公布,让全市人民都来监督。公示时间半个月,确实没有问题.也无人告状举报的才正式下文。常委会后,陆幽暗和另外被提拔的几名副处级干部的名字便上了当地电视和报纸。
电视台的速期节目就是安达做的。
这一天,安达约见陈报国。他把陈报国带到陵江花园的宿舍区,进了六楼西边的一套房子。这套房子的一个窗户正好对着财政局的办公大楼和宿舍楼。陈报国感到莫名其妙:“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安达说:“陆幽暗每天从大楼里或者宿舍楼里进出时,你只要站在这个窗口前,就能一目了然。我们可以用一部摄像机把陆幽暗的行迹拍下来。”陈报国问:“拍陆幽暗何用?”神秘的安达说:“当然不是随便拍,要选准时机。白天可拍的东西自然不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总是在晚上发生。”陈报国说:“我算明白了,你是在搞“克格勃”。”安达说:“你明白了就好,现在陆幽暗的副局长不正处在公示阶段嘛,以后每天下午下班前我们就到这里来盯着,如果陆幽喑下班后没有往家里走,或者晚上从家里出来要到哪里去,我们就拿着摄像机偷偷地跟在他后面,只要逮住他的狐狸尾巴,再把盘子整理出来,往纪委一送。他陆幽暗就过不了公示这一关了。”陈报国被安达说得亢奋起来,心里愤愤地骂道:陆幽暗呀陆幽暗,你的副局长位置要想最后到手,还得过过过我这一劫。
四
这天上午,陈报国懒洋洋地走进办公室时,老主任那个空了几个月的座位上坐了一个人。这是市公安局二科的一位姓魏的副科长,陈报国也不怎么在意,随便招呼道:“怎么,魏大科长今天有空光临我们这个小地方了?”不想魏副科长却说:“是张局长要我来的,他说办公室力量不够,要我过来协助你负责办公室的工作。”陈报国头“轰”地晕了,傻傻地站在座位前,将魏副科长盯了半天。
他终于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苦涩地笑笑,礼仪般地背了几句台词:“欢迎啊,魏副科长,哦,不,魏主任,你是能人,你来主政,办公室的工作一定会大有起色。”姓魏的也来了精神:“哪里哪里,一个好汉三个帮嘛,还得陈主任你多多扶持扶持。”
不错,下午的局办公会议便没人通知他陈报国,而是让姓魏的取而代之了。陈报国落落寡欢地在办公室坐了半个小时,就神情恍惚地出了大门。
不知不觉陈报国就去了那个陵江花园,正巧安达也在那儿。也是巧了,也就在那天晚上,两人发现陆幽暗在天龙宾馆与二女子约会,除了房间里的具体情形看不到外,他们跟踪拍下了陆幽暗的全部行迹。
他们想,即使陆幽暗和那个女人是清白的,这个光盘也足以让纪律对陆幽暗产生怀疑,纪律一怀疑,必定调查此事,调查需要时间,这样一拖,等公示期一过,陆幽暗就赶不上趟了。
于是,他们准备到邮局把这个光盘寄到纪委去。可是,当陈报国拿着盘子坐在邮局大厅的凳子上时候,却犹豫起来,思绪再三:“收拾一个陆幽暗能有什么好转,升官梦,我也不是曾经做过吗!寄出去,只能出出气而已。现在这种情况,我就是有回天之术,也难根除这种官场癌症啊。”最终还是把它扔进了垃圾箱。临出邮局时,他无奈地自言自语:“不改革,行政弊端是无法根本消恨呀……”
20002年3月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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