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定神,拿起筷子,拣起一块。厨师的手艺没话说,眼前的肉异香扑鼻,晶莹剔透,卤汁顺着边沿滴下,听上去都让人受不了。
我发觉自己慌乱了,忙顺顺心态,张开嘴,放进嘴里。
忽然脑海中现出上午大战的场面。四周都是兽兵的呐喊声、呻吟声,嗥叫声,四周都弥散着异样的体臭味。它们像人一样站立着,挥动着上臂。它们的眼中也流露出胆怯和只有人类才有的残暴的眼神。我四周都被兽兵围着,手中的剑挥出,切过它们的肉体,流出和我一样颜色的血,露出一样粉红的肌肉,一样的脏器,一样的森森白骨。
一样从口中说出的语言,一样的喜怒哀乐?
我感到自己微微发抖,嘴中的肉也让我反胃。我含在嘴中,旁边桌子两个人呕吐出来,恨不得把胃里的东西吐空。
我感觉自己吃不进去。又受到那二人的影响,只觉这肉放在嘴里滑滑地分外难受。
索卫杰在盘子里拨了拨,夹起一块,鼓起勇气,硬吞了下去。虽然眉头紧锁,又很快展开来笑了,仿佛完成一件大事。
我狠狠心,也生吞下去。噎得赶忙大灌一口酒,辛辣的味道终于盖住了阵阵反胃。
正筹措间,街上又纷乱起来。路人纷纷往南跑去。我长舒一口气,总算找到借口躲开这人肉宴,赶忙站起身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不想大家伙同一个心思,皆站起来,道:“走,出去看看!”
走出饭馆,店老板和店中伙计正狼吞虎咽。还有些女眷小孩,也自大吃。桌上肉食花样简单,其余全是毫不起眼的蔬菜,估计是城外摘回来的。丝毫没动,肉都被席卷一空。
我不禁生厌。但看诸人面黄肌瘦,女眷孩童瞪着不安的眼睛看着我们,终究心中不忍。
店老板看我们走人,站起身来相送。沙成海按照炎龙国的标准给他十两银子。在这算是巨款了。店老板感恩不已。
跟着城民,由南往西门涌去。一路上城民神色惶恐,更有蓬头垢面的男女哀哭不止。我们心下惊异,还道是兽兵再来袭,忙整整腰间佩剑。上城墙向外眺望。只见城外三里地处,自北向南缓缓开过去一批兵马。前军是披挂黑色盔甲的骑士国骑军,中军是着绿色功夫服手持棍棒的武僧,左军是衣着各异的半兽人。这些兽人或身披兽皮,或披着自制的战甲,有骑坐骑的,有步行的,他们比早上来侵犯的兽兵更加接近人类,却仍能看出不同。
长龙向南面紫草山上开去,拐过山坡后便不复见。其时遍地兽兵死尸,血流成河,天上盘旋着秃鹫,空气中弥散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收拾尸体的城民停下工作呆呆地看着大军向南开去。这支军队军容肃整,兵甲鲜明,路过尸地虽然神色各异,却不敢停留一步。足见军纪严明。这儿的风俗和炎龙国不一样,从旗帜上看不出领队的是哪位人物。
墙头的城民议论纷纷,都惊慌失措。我们一问之下,才知这支军队是今早驻扎在北面神门山的伏兵。现下军队调动,不知何故,城里人一见安全保障正已离去,都很是紧张。张秋安慰道:“你们潜沙长老带兵如神,怎么可能把你们留在虎口里呢?必然有妥善安排,何必枉自惊慌?”只是这些城民,虽然真正兵临城下时能够一心护城,但数年来担惊受怕,生离死别,又岂是三五句话能安慰的了呢?
我站在沙成海旁,见他沉默不语,想听听他的高见,便问道:“沙大哥,这孤鹜城一旦失守,那些兽兵就能穿过遗忘森林,把军队驻扎在城东面平地上,易攻易守,而且能阻断骑士国和物质国的联系,这个城池真是兵家必争之地。潜沙却调动军队,弃守孤鹜城,这是为什么呢?”
沙成海看着最后一支军队隐过紫草山,又环顾周围地形,低头沉吟良久,道:“这个…恐怕只有潜沙自己知道为什么了。我想,可能是敌人大军南去更重要的战略要地,潜沙不得不去追击,也有可能那是主力部队,潜沙准敌人没有能力再组织一次大规模的进攻,加上我们协助他守城,得以抽调兵力吧。”
昆士诚愤愤地说:“我们帮他们那么大的忙,这小子竟然不出面感谢我们,当真架子大得紧那。”
我笑道:“这场战争,不但是库额伊瓦联盟的事,还关系到把异族阻隔在喜力乞平原,保护雅兰斯大陆安全的大事呢。这些兽人和人类接触了几千年,可雅兰斯大陆的人类没有和这些兽兵打交道的经验啊。”
昆士诚恍然大悟。
大军缓缓而去,斑斓长蛇一般。带走了孤鹜城多少的希望。
回到守军宿舍,肚子里饿得要命。大家都在屋子里,肖广志和林乐风、几位偏将,还有几个僧侣国装束的人在屋里。见到我们来,都站起身。我们这群里有几人早上出了些风头,他们这般礼遇,倒也情有可原。
肖广志和孤鹜城一名身材瘦小的年老僧人说道:“这几位是早上战役中表现出色的学员。这位是沙成海,罗亚特。”说到我时,加了几句话道:“这位是出城杀敌的文森特。”他满脸皱纹,身形单薄,下颚无须。灰白粗长的双眉遮住有神的双眼。上下打量我们。
肖广志浑然不觉道:“这位是罗亚特。”
老僧向我们合十行礼,低低地说道:“老僧法号潜沙。”
“潜沙!”我们面面相觑,失声叫出,忙不迭还礼。
老僧见到我们的表情略觉愕然,道:“诸位认得老僧?”
梁前志道:“小子们之前在街上听到城里百姓说长老之德,满城百姓全靠长老才得以活命,我们早就想一睹长老尊容了,没想到在这里相见。”
我们心下大奇,队伍明明向南开去,怎么潜沙会还在城里的呢?”但他既然不说,我们也不便问。
潜沙双眼一张,精光大盛,又自垂首,道,“全赖诸位鼎力相助,这座孤城才得以保全,老僧哪出了什么力了!”这话听了,我们皆大喜,觉得刚才没白为这座城市拼命。
众人坐下,围在众官员边。留在守军宿舍的人不知道潜沙的来头,但看我们这般恭敬,猜到我们在城里面似是听到什么了。低低问我们还吃过饭了。其实我们饥肠辘辘,又何曾吃了些什么?
左边一名僧侣国官员道:“我们城危在旦夕,全仰仗各位才得以保全,我代表全城老幼,感谢各位的相助!”
这话说得很诚恳,我们也逊谢不敢。
潜沙道:“老僧八十年前,这场战乱刚刚开始时,曾亲去骑士学院,拜会贵院乾法决长老。现在想来,恍如昨日。乾长老托郑世兄稍信给我。其实就算没有信嘱咐于我,诸位远道而来我必竭诚以待,更何况诸位舍生忘死,乃是为了守我城十万百姓呢?”
我们面有喜色。
左边僧侣官员道:“孤鹜城被耶嗥族围困甚久,长老院发来的给养一直不能按期到来。城里田地荒芜,百事俱废。但城民还是尽力把粮草省给军队。大家众志成城,所以孤鹜城被攻了有六十年,却始终坚守住通往腹地的咽喉要道,不让敌军更进一步。但也是如此,城里已经弹尽粮绝,难以继日,这几位从街上回来,可能看到我们在把耶嗥族的肉往城里搬吧?”
我们点点头,想起中午一幕,不寒而栗。我心里在揣摩这些人来的目的。
那官员道:“我们把能吃的肉集中起来,腌了以备食。本来我们信守波罗教,轻易不愿杀生,但是,他们既然吃我们,那我们也只有吃他们了。呵呵。”他笑了两声,却殊无笑意,只有无尽的苦涩。
另一个官员道:“这日诸位前来,煞了敌人士气,对手见我们久攻不下,援兵又接踵而至,必然胆寒,这下大军南去,想是去骑士之国捣乱。所以我们大军追击他们,另助骑士国防御。”
我们恍然,原来潜沙早知孤鹜城危难解除,所以放心调兵,孤鹜城百姓心慌,倒是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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