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的人群齐刷刷地安静下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抬头看着屋顶这场旷世未有的战争。
“这一次我们赌——她的命！”守陵看着我，感情丰富地说。
“好！”弦月的回答很干脆。
“我打败了你一次又一次，看来还是不足以摧毁你的信心。很好，我也难得有像今天这么开心了。”
“不，要战胜几乎亡我一族的你，我没有一丝胜算，我只是反正要杀死你而已！”
“那你可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一条命，一次机会！”
守陵于是把剑从我脖子上移开，他缓缓退步，青瓦在他脚下陆续崩裂发出哀嚎。他对我说，“你千万别动，不然所有人都会死。”然后他在离我五六丈远的地方停下来，冲着弦月喊道，“现在公平了，我们离她是一样的距离，让我们看看到底是你先救下他，还是我先杀了她。
我立在他们中间俯视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都紧紧地盯着我生怕错过了什么。而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子，他们此刻挺拔地立在屋檐两端，他们用我的生命作赌注，没有一丝迟疑和害怕。
我想闭上眼，但我睁开的眼睛一眨不眨。
守陵说：“天下人都在看着我们，他们会将这一场速度之战世代传颂，你代表了他们向往的桃城，不会再食言了吧？”
弦月说：“当然。”
“游戏规则不变，数到三动手，这一次我来数。”
“来吧。”
守陵于是把剑举在眉宇间，深深呼了口气。他看向我，眼睛里似乎有些湿润，但他立即闭上了眼。
就在这一刹那，弦月又亮了剑，一切没有征兆，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向我冲来犹如一阵旋风。
我终于闭上眼，我不愿意看到任何一方倒在我的脚下。
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在交叠的青瓦中萧萧而过。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随着风在我脸上胡乱拍打，又着急地随风而去。空间仿佛被扭曲了，矗立的屋舍开始无声地轰塌，无数晶莹的泡沫飞扬起来又次第破灭……
周围一切都静得出奇，只有两束频率相同的呼吸声在我两耳边同起同落。
我睁开眼，看见守陵已经冲到离我三尺的地方。他的花舌剑在离我身体一寸的距离停下来，再也不能前进一步，因为有另一柄剑正像蟒蛇一样死死缚在他的剑身上，那是弦月的剑！
弦月半蹲在我的左侧，喘着粗气，他的左手竟然还拿着一把剑，敛着紫光从我的腋窝底下绕过去刺进守陵的心脏。我惊恐得说不出一个字来，因为我发现除了左右手的剑，弦月的腰间还有一柄同样的花舌剑。
和弦月相处了这么久，我竟然都不知道他随身携带了多少把剑？
月下楼下已经一片哗然，围观的人并不甘心一场好戏就这么结束。他们热衷于看到花哨的剑式，激烈的厮杀，这样飘渺的移踪幻影，他们根本捕捉不到。
“花舌……影子剑，好久没有看到这样漂亮的剑了。”守陵舔着嘴角渗出的血，说话已经力不从心。
“我的祖先曾经用影子剑打败过你，今天你死在影子剑下并不丢人。看来是我赢了！”
守陵轻轻一笑，突然咧开嘴，满口的血水流出来：“还没有吧，你不记得我们赌的是什么了吗？”
弦月的脸色立即变得很不安，他惊慌地看着我，我立马感到一股刺痛。守陵的剑竟然凭空长出了一节，穿破我的衣裳刺进了我的胸口。
随后我听见弦月嘶喊了一声，他俯身一冲，将左手的剑狠狠地捅进了守陵的心脏。守陵没有悲吟，死亡到来时他出奇的安静，仿佛这也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他松开剑，张开手掌用尽生命里最后的力气伸向我，他的目光那么温柔，似乎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来不及说。
洛阳城难得蔚蓝的天空突然风云搅动，无数妖媚的桃花花瓣突然浮现在空中，它们像淅沥的雨水一样从我的头顶纷纷飘落下来。它们落在守陵的脸庞上，他的笑容便永远凝结。它们落在青色的房瓦上，瓦片便接连发出碎裂声。
盘虬卧龙般的桃树根突然从房梁上破瓦而出冲向云霄，顷刻就掀翻了整个屋顶。弦月躲闪不及，和守陵没有了气息的身体一起被掀下屋顶。
粗壮的桃树根继续像狂怒的巨蟒一样四处流窜，将它所遇到的一切通通摧毁。树根所到之处不停地生出獠牙一般的树干，树干发枝散叶，很快整朵整朵地开满了一树树的桃花。直到我听见守陵砰然落地的声音，它们才齐齐地安静下来。
守陵死了，我站在已经化成一片桃园的屋顶看见他倒在自己身下的血泊里，脸上太过明显的烙痕刺疼了我的眼睛。桃花次第颓败分离，宛如尘世的冥纸一片一片地覆盖在它们的主人身上，风一吹，又露出他温暖如春的笑容。
我突然想起铁匠铺里的岁月，想起那些铿锵有力的打铁声，泪水随即泛滥成灾。
“你没事吧？”弦月回到屋顶，立在一株大桃树的枝桠上问我。
我摇摇头，守陵残余的力气太小了，他的剑只是蹭破了我的皮肤，留下一些黑色的污渍粘在衣襟上。弦月低头骄傲地看着守陵的尸体，黑羽护卫早已经围过来确认守陵的死活，他们的风衣高高翻飞如同黑浪，挡住了我的视线。
弦月说：“你看到没，这些桃树都是他凭空通灵出来的，他的妖力足以摧毁一切，但他太过自负，我才侥幸杀死他。”弦月兴奋地吐字飞快，丝毫没有因为赢得了一场不公平的较量而愧疚。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怪他，因为我知道，公平意味着他会死，我同样无法接受。
弦月扬手抛出来自桃城的榜文，他临风而立，巍峨得像一座大山。他大声地对楼下慌乱未定的人说：“桃城城主嫡系大弟子弦月奉命在此诛杀桃妖，围观人等速速离开，若有轻举妄动者，杀！”
然后他将榜文撕得粉碎，高高抛向天空。
苍蓝的天早已阴霾，四面而来的阴风席卷着桃花四下游窜，他们吹动我的裙衫似乎催促我也快些离开。
可我不忍心，我一直找寻着守陵含笑的脸庞，直到他们将他带离我的视线，直到整个大街只剩下我一个人。
风刮的更紧了。
我回到今宵客栈，回到没有一个人的房间。我想起那个月儿落在湖心的夜晚，守陵抚摸我的头发如同待他最爱的女人。没想到那晚过后，再见他竟是生死离别。
我除了难过，便是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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