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1 / 1）



一、

红柳笑荡在她如花靥上，她在匆忙中回头一望。

罡风中大红的绸带，好似火一样舞动着的她的心房。

鼓乐喧天的响，满眼是族人的欢声笑语。他们正载歌载舞欢送族里尊贵的公主。喜悦流溢在每个人脸上。入目是一派喜庆，就连寨外的红柳树也携起风中的乐音，跳起袅娜的舞蹈。红艳淌在她白皙面容上，一对清澈的眸子，依恋的凝视身后的房子，仍旧在舞蹈的族人们。

自小人们就叫她红柳。驼队渐行渐远，高大的城寨、欢腾的人群、一株株红柳树，已成一个小小黑点，终于不见。红柳转过头，一行泪水滑下面颊，坠入黄土尘埃。没有看见阿爸为他的女儿送行，没有听到临行前阿爸祝福的话语。两个月前，阿爸就去了中原，走得很匆忙，就连支会她一声也没有。但她知道自己终是他的爱女，他舍不得她。

瀚海里长途跋涉最是艰苦枯燥，驼队早没了出发时的高兴劲，众人争先恐后的卷在驼背上，昏昏欲睡。红柳双手缚住驼峰，半撑着身子，只一双眼睛还是这般晶莹。四下目力所及，半个生灵也没有，触目的是一片接一片的黄，一直绵延到天尽头。偌大天地间绝对的死寂，只听得一串驼玲声远远传了开去。以前总觉身下的骆驼魁健，但此刻才感到生命原是不足一哂。天空一丝云也没有，蓝的刺眼。红柳虚着眼皮仍受不了强光，忙伸出左手在额前做了个凉棚。忽然看见前面沙坡上腾起浓浓一道沙幛，逶迤如蛇，一团黑影往这边冲来。

骆驼受了惊吓，慌乱中往四处逃逸。众人惊醒过来，见状纷纷抽出兵器，大声吆喝。那黑影奔到近前，嘎然而止。一个道士模样的年青人立在驼队面前。众人见他孤身一人，挽着双髻，背上插一柄拂尘，右手却握着一口剑。一时倒分不清他是好是坏，骑在骆驼上高声喝斥。道士显是跑得太急，一口气喘不过来，胸口剧烈起伏，张开口半天也说不出话。红柳怕得很，将脸紧紧贴在驼背上，从缝隙里偷望道士。蓦地里一阵狂风起处，道士玄色的道袍飞扬在在浩浩风中。被卷起的飞沙，呼啸着闪过红柳耳畔，扑向前去，与黛色的云相混在天际。雯间吞噬整个天地。

道士忽然开口说话了，用的是土语：“你们必须停下来！”语气平缓，却不容违拗。

驼队里年老的阿伯见这小娃无缘无故惊散了驼群，又口气生硬的说出一句毫没道理的话，冷冷道：“嘿！你说为了什么！”

小道士看了他一眼，望了望手上的剑，突然间声嘶力竭的叫道：“停下来！走！”借着满天乌云的金边，红柳看到他极度扭曲的脸，血红的一对眼，不及合拢的嘴里一口森森白齿。禁不住背心一突，连打了几个寒颤。睁着眼睛，一滴泪水在眼窝里滚来滚去。

阿伯鼻孔哼了一声，说道：“朋友要叫我们停下来，怕也不容易！”正想责斥他几句，忽然见到道士身子一晃，栽倒在地。此时空中一声巨响，仿佛被劈开两半，密集如蝗的雨点，箭一般从万里高空射将下来。沙地里顿时被砸出无数小圆坑，也砸在道士身上。阿伯一怔，旋即叫起来：“喂！起来！装死么！”见道士不应，嘿的一声，腕上使劲，长鞭重重打在他身上。小道士浑身湿透，哼也没哼。阿伯轻咦一声，攀下驼背，用足尖踢他：“哎！喂！”雨水顺着红柳的脸往下淌，她拂开眼前一络湿发，问道：“阿伯，那人怎么了？”

阿伯啊了一声，伸手翻过道士边看他脸，边说道：“看样子好象死了！怎么回事？”

大雨兀自下个不停，红柳满耳是刷刷的雨声。偷偷注视着篝火旁那张失血过多苍白的脸，虽然火光映在上面，却愈发衬的憔悴无力。眼睛深陷进去，嘴唇卷起壳，燥得好似烈阳下的沙漠。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道士的胸口，那里有一道极深的伤口，阿伯已替他止住血，上了伤药。此刻正缓缓的起伏。她突然脸一红，看一眼众人-----此刻他们正在一边大口喝酒，一个个早已东倒西歪，口中喃喃的不知胡叨些什么。于是举起皮囊，送到道士唇边。

一阵雷声轰隆隆炸下。

道士眼皮一动，腰一挺，突然坐了起来。双眼掠过一丝空洞，但刹那间变得十分狰狞，彤红的火焰映在通红的眼眸，直欲涌出血来。红柳猝不及防，尖叫一声，皮囊从她纤弱的手掌滑落，坠在地下，“嘭”的一响，清水汩汩地冒出来，倾得满地。道士一把捉住她手，口中吼道：“东西！东西！”红柳痛得厉害，泪珠儿一下涌出来，左手使劲推他手。但道士浑不理会，只一劲吼叫：“东西！东西！”红柳蹙紧长眉，满目游离着痛楚。就连那小巧如同玉雕，凝脂的俏鼻也在微微颤抖。扁着嘴，带着哭腔：“你说的是那东西么？”下巴望旁边一扬。

道士闻言扭过头，看见一袋事物正放在那儿，慌忙扑上去，将它搂在怀里。红柳被她一拉，啊哟一声跟了出去，坠下时正落在他的怀里。红柳大窘，情急之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斜着身坐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一头乌发轻轻泻下来，遮住半边脸，心头咚咚乱撞。

小道士抱着布袋，心头略略安静一些，跌坐半晌，忽然问道：“这是什么地方？”红柳手指不停地在地上乱划，轻咬着唇角，长长的眼睫在火光中跳跃，声若蚊呤：“路上下起了雨，阿伯救了你。”道士一摸胸口，想起什么似的，愣了一下，绽嘴笑了：“是你们救了我啊！可真多谢你们了！”红柳头埋得更低，不作声。

道士咕隆咽下一口唾沫，道：“真是不好意思，姑娘能否给我一点水喝？”红柳才想起皮囊翻在地上，忙拾起一晃，里面只剩下一半不到，心疼得不行，伸手递给他：“可惜洒了许多。”还是不敢看他。小道士伸手接过，忽然绷嘴闷哼一声，身子倾得过大，伤口又汩汩冒出血来，皮囊重又落到地上。他皱着眉头去拾，够不到。红柳捡起来送回他手里，不经意在他手掌上一触，被电击到般赶忙缩回来。小道士微微一笑，轻轻喝了几口。眼中重新溢出了神采。把皮囊伸给她：“喏！”红柳哪里还敢再举手，轻声道：“放在地上吧。”

小道士嘿的一笑，依言做了。望着熊熊火焰，突然问道：“没有人追来吗？”红柳没听清，转过头：“什么？”道士望着她的眼睛，满脸惶急：“我说强盗！劫财的强盗！”红柳嘴一抿，盯着他：“没有啊！哪来的强盗？”道士一指伤口：“就是他们刺伤了我！”红柳将信将疑：“是吗？他们为什么没追来？”小道士抬头看了眼外面的雨：“或许是这雨碍了他们。你要知道，他们凶恶得很，一定要抢我的琴！”小道士后怕的说道。

红柳猜他袋子里就是那把琴，心想琴有什么好抢的？小道士见她满脸不信，说道：“这是一把很有名的琴。一直藏在道观里，师父临终时交给了我。叮嘱我万万不可丢失，就是观被烧了，人饿死了，也不能卖它。琴亡人亡！”他说这几字时，语气陡地沉重起来：“可是朝廷探到琴的下落，下旨强行要去。我孤身一人，怎么敢与官府作对，忙逃了出去。但长城以内哪一处不是皇帝所辖？无奈之下，我只好抱着它，远走关外。不想又被镇边的大官察觉了，我一路逃来。可不知他与沙漠里的强盗有勾结，教唆了贼人，来抢我的琴。”

他言辞恳恳，一口土语又说得极流利，听得红柳一惊一诈。两人年龄相仿，不觉间亲近了许多。又听他道：“天可怜见，竟让我捡回条命来。若不是这场大雨，定被他们追上了！”红柳连连点头。就在此时，狂笑声起，雨幕里闯来十余只马匹，踏着泥浆，发出劈劈啪啪的响。转眼就驶到眼前。红柳尖叫：“阿伯！”但阿伯们醉眼朦胧，听到声音，只呆呆的望着来人，没半点意识。小道士一把抱住她腰，叫道：“快逃！”跃上驼背，用剑在驼臀上狠命一刺。骆驼一声长啸，吃痛激起了野性，扬蹄狂奔，竟不弱良骏。

（本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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